"胡说你妈什么呢?"
季有心将脸转过来,眼珠一辈子也没瞪这么大。
我愣了愣,实话实说:"不怎么样,你没得遗传病,我得了,恭喜你,祝你健康。"
季有心在一个落叶满地、日光毒辣的下午到来。跑车的引擎轰隆乱叫,毫不客气碾进草坪,这里刚被精心修剪过,小孩很不高兴,一整天都窝在后院,拒绝露面。
话音刚落,他脸色就变了,像头豹子盯着我,牙根磨得直响,鼻腔迸动,瞳孔缩紧。哪个字眼惹他这样生气?我摸不着头脑,却想起他念中学时有情感障碍的毛病,见到我的大多时候都是这幅表情,但凡我不理他、无视他,下一秒就会被推翻在地。那些日子我常常负伤,且根本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挨揍。我为此憎恨季有心,但我妈教我可怜他,我同样想不通,不过后来王琳禁止让他和我见面了,这种霸凌才被得以终止。
我说完,他除了把脸转回去,没什么别的反应。或许季有心一开始就不关心,他只是来下通知,没管你同不同意。我习惯了,对季家那点手段也不怎么为然,但他烟抽个不停,屋子里的气味越来越难闻,我忍不住问:"还有别的事?"
,他们该有多伤心?
听他这么说,我干脆枕住脑袋,伸直双腿,开始追忆往事。三十年来,我与季家的抗争艰难又漫长,他们拿血缘束缚我,又用私生子的名号驱逐我。刚出生那几年,王琳疯了一样到处施压,我妈几乎精神崩溃,幻想我会要么被下毒,要么遭拐卖,或被王琳叫人开车撞死。但那都太蠢了,不上档次,王琳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把我和季有心捆在一起,送我和他一块儿上学。
"谁问?"
"你早就该……你早就……"
我在沙发上坐直,诚心诚意给他说:"您别误会,不是我不够意思,医生诊断我还能活半年有余,房、车,得用吧?得住吧?送不了人。再说了,现在公司的事基本不归我管,你不高兴那又怎么?我也没辙啊。"
我怀疑正是她的这股笑意促成了我爸与我妈的结合,进而有了我。季有心虽然继承了王式微笑,但他眉毛断了一截,这么轻笑,其中意味难免有些歪邪。我爸当初不乐意栽培他,觉得大儿子看他的眼神不诚恳。王琳找过我,想让我帮季有心说话。我没法答应,因为她儿子对待我时确实那样。
对此我闭口不谈,有次干脆反问她:什么以后?
他嘴里一吐,重新点另一根烟,撕烟盒的时候,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上次是分家,这次又生病……你玩够了没有?到底想怎么样?"
想到这里,我警觉地离开沙发,但他总能察觉我的意图,身上又没有遗传病,远比我强壮。我没躲掉,猛地被他推下去,脑袋一下砸在地板上,登时眼冒金星,七荤八素,鼻腔里满是血味儿。
"我妈赶你走……那天晚上,她赶你走……"
"谁的房子和车?"
她有些惊恐,这问题以后再没提过了。
我愤怒不已,曾一度以为自己不再那么害怕了,但他简直不可理喻,何况还掐着我的脖子嘶吼,看不清眼神,脑门通红,让人分不清他有没有发疯,"咳……咳咳,你又怎么了?!老子他妈是病患!"
而眼下,他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从裤兜里掏出火机来,周身的怒气倒很诚恳,"问你遗产怎么处理,北方有个表弟,前几年抢劫进去的,昨天托人说下个月出狱,让你那里留个位置,给他安排一下。"
作为一名儿童,我无法理解大人们的刻薄,但我明确知道我的哥哥不喜欢我。我妈边抹眼泪
私下她也问我:季老师,你家弟弟以后怎么办?
我没法两头兼顾,何况季有心从不是什么善茬,他走进来,抬脚往茶几上一放,响声惊人。似乎他在发火,但仅凭表情无从判断,我的兄长随了他母亲年轻时的长相,我有幸见过王琳的结婚照,那女人漂亮、强势,嘴唇偏薄但妆容张扬,眼角永远垂不下来,就是只板着脸不说话,也让人觉得她含有一股轻蔑的笑意。
我绷紧手臂,一拳击中他的眼角,季有心一声闷哼,向旁边歪下去,我想爬起来,手上、腿上,全身的肌肉都跟着抽搐,只好躺回去,枕着沙发脚喘气。我手边滚落了一截尚未熄灭的烟屁股,烟屁股后面,季有心一只手抓着茶几,呼吸声古怪,使我错觉有谁拿指甲抓钢板。他九岁那年因过敏得过哮喘,眼下绝非复发的好时机,我喊了几声,还没碰到电视柜赛纸袋的地方,茶几旁的动静忽然小了,季有心气喘得很急:"季良意……你……不记得?"
"王琳!"在他手指和脸颊相接处,火机响了两声,烟雾缓缓上行,"房子和车都送给他了,当庆祝礼。"
转眼夏天过去了,屋外偶刮秋风,日光又干又燥,围栏外的梧桐随季而衰,枯叶落满草坪。在我身上反复的病灶有所收敛,可以停几天针水。那段时间我在家,专心跟得意打整花园,哪儿也没去,他有时候会举着一只瓢虫自言自语,家政也不觉奇怪,她年纪大了,注视小孩时格外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