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赶着迎合拍马的官员家眷甚至比宋追惗来得更早一些,扑在灵前,喊尽最老套的掉词,“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啊?!”“你怎么狠心丢下我们?!”云云种种,诸如此类。
“我倒是不饿,不过我叫人炖了汤,你同我一道转到后面去吃一些,这里还有一阵忙呢。”
言讫,宋知濯搀着她起来,静静退出灵堂。后边儿小花厅上果然已摆上了两碗鸡丝煨燕窝,还有几样小菜、油酥蚕豆、燥兔肉、豆腐炖鱼、什锦烩杂蔬,另并一碟滴酥鲍螺。青莲就立在一边,眼瞧明珠似乎走路有些打颤,忙迎来扶她。
当夜,月朗星疏,春风和暖,芍药欲褪,牡丹初开。宋追惗照常在书房看卷宗、批公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开始老眼昏花,连卷案上的字都变得虚浮不止。
不你先去,我叫二奶奶来暂代你一会儿,你回去吃了饭再来。”
明珠两只拈起一块点心送到他嘴边,瞧他一口叼去,她自个儿才执了汤匙喝起汤来,“跪一跪嘛,也没什么,原来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呢,大概是好日子过惯了,今儿跪这些时,膝盖倒有些受不住。嗳,你瞧见你二弟没,跪在下头纹丝不动的,跟个雕像一样,只是哭,我倒是从没见他这样过,大概是真是伤心得紧了……。”
如此反复折腾十来日,终于组成一个浩瀚的队伍,迎着灿灿的日头,将张氏长埋尘土。
甫进里间,仍是旧时旧景,他落在榻上,不时宝玲捧茶入内,三缄其口,回望门外后,到底忐忑一问,“老爷,我们这院儿的人都没个底,主事的也没来说过,到底是要将我分派到哪里伺候啊?”
外头笙锣已起,缓缓悠悠的滚出凄楚哀乐,像是谁哭谁叹,振得灵幡飐飐。宋知濯人在其中,心只若置身事外。只有些模糊的片段重叠在脑中,那是十多年前,送走另一个女人的场面。那时他还年幼,被淹没繁杂的喧嚣中,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更不曾像宋知书那样痛快的哭一场。
他理了云袖,搭在榻案,细细引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人来瞧过她,比方说……大少爷、或者大奶奶。”
“我不晓得,大概是被太夫人锁在小匣子里头了,我去给老爷翻翻。”
清风入内,幽幽的火舌轻颤,跳动着满室孤寂凄清。他呷一口茶,未抬一眼,声音硬而沉,“太夫人不在了,我还要过来安寝的,你们就在这里伺候,一应摆设陈列还是维持原貌,从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盈盈转转,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剔在眼前的唯有三字——张碧朱。
又得她牢骚一阵,“你瞧,这腿跪麻了不是,跪久了就起来松快松快,没见你这样实诚的。”
他只得折了长帖,由丫鬟引灯至故去的院内歇息。大概什么都没变,他忙完公务还是落到此处,唯一不同的是,再没有丫鬟三番五次到书房来催促。
“宝玲,你跟了太夫人这样久了,太夫人一直同我夸你细心,你仔细想想,太夫人去世前,可否有什么异样。”
“是。”宝玲吃了个定心丸,欲转身下去告知众人,却欻然被他叫住。
“东西呢?”
一片凄厉的哭声中,明珠掣了他的衣袖,同样附耳过去,“我还挺得住呢,你可怎么样呢?从下了朝回来就开始安排这事儿,连个午饭也没吃上,叫人拿些糕点给你吃了垫垫吧。”
尔后主事婆子们将各家迎进偏厅,开始瀹茗交酢。宋知濯自然周旋在其中,接受他们的夸赞褒奖,并以礼回馈。直到宋追惗回来换过衣裳后,一齐加入这一场吊诡的局会。
喧嚣不止,聒耳难停,那厢有人断续往来,这厢有一圈儿和尚绕着棺材敲鱼诵经,明珠亦在心底,默默念起《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其超度。直到哭晕了宋知书,跪乏了楚含丹、夜才兜头撒网,众家辞去,灯火长明中迎来了寂静无声。
盖儿一揭开,里头有一支海棠雕花样式细金簪、一枚祖
闻言,宋知濯反在一边轻笑,“你别这样说,她倒不是死心眼儿,无非是想尽尽心罢了。”
微动的帘下,宝玲蹙眉咬唇,细思一番,徐徐摇头,“太夫人打上次被禁后,就一直不大高兴,常常哭,我也劝了良多,后来就不怎么哭了,话儿也少了……,别的,再没什么了。”
“二少爷常来,大少爷大奶奶就来过一回,还是大少爷升官儿那天一齐来请安的。太夫人一向不大喜欢大少爷大奶奶,叫他们没事儿以后不要来了。”呈诵间,仿佛有一道音容相貌闪过,宝玲提眉惊一声儿,“哦!我想起来,头先小月来过,说是来替老爷送什么东西,我还奇怪,怎么老爷您有东西要传竟派了她来,她来后,在屋里和太夫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儿!”
她自楚楚摇首嗟叹,想起他从前种种放浪形骸的言行,如今好像前尘如烟,都计较不起来了。
她掌灯往各处箱笼翻腾一阵,捧得一方雕花黑檀匣子上前,再用一把鎏金铜匙拧开,“这里头都是太夫人不叫我们动的东西,平日里都是太夫人自个儿看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