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啊——”老人叹口气。
女孩子打断老人的叹气,“这个演方晴的长得太土气了。方晴,您知道吧?一个著名女画家。哎呀,这个孙淑铮演得也太妖了,听说孙淑铮的后人要告这部剧呢,说是侵害名誉权……”
老人认真地盯着电视屏幕。
看着屏幕上穿旗袍的女演员娇俏地笑,老人仿若穿越几十年的光Yin,又回到那个风云际会的年代。
方晴?方晴的影子早就模糊了。老人努力地想,想起的竟然是小时候她穿玫红色衫子,扎两个鬏鬏的样子。
还有书铮。一想起书铮,脑子里浮现的还是当年在孙家花园里请她跳舞时的样子,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似藏了满天的星光。
还有秀玉。当时受伤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看到一张花朵一样的面孔。还有那次在长城边上打仗,受了伤,不知怎的,上了战亡名单,待伤好了回到天津,没找到人,又追去上海,终于看到她,清瘦的脸,不施粉黛,手里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孩子。
已经这把年纪的冯璋下意识地不愿回想中间那些年。
在山东战场,因为与同僚内讧,耽误了战机,冯璋到处托关系,又搭上全部积蓄,才免上军事法庭。然而军队是没法待了,好在人头熟,托了一位师兄,在贵阳谋了个盐务局长的位子。
后来解放了,再后来运动来了。经过旷日持久的隔离审查,冯璋最后被判了20年刑期,发往离贵阳300里外的一处农场劳动改造。
先是长子冯继学、女儿冯继棠宣布与冯璋脱离父子关系,来看过一次冯璋后,严秀玉也终于与冯璋提出离婚。
运动过后,冯璋平了反放了出来,然而亲人却没有回来。严秀玉已经过世,孩子们得舅舅帮助,在上海扎了根。
年过花甲的冯璋孑然一身,又因为多年的劳改,伤了身子。政府照顾他,按退休干部的待遇给他分了房子,又补发了工资。
冯璋甚至又续娶了一房妻子。
50岁的周芬,是个纱厂工人,有三个儿子,当家的喝酒喝死了,家里穷得叮当乱响。大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分家另过,另外两个小的,一个没钱娶媳妇,一个还在上高中。
赵芬听介绍人说是个平反的老干部,还有一套两室的楼房,便答应了——其中一间可以给小二当新房,若是小三能考上大学,也就没什么犯愁的事了。
与冯璋相看的时候,赵芬着力看了看冯璋的腿脚,可不能后半辈子伺候个瘫子。好在看起来虽然有点蹒跚,倒是能自己活动。性情也温和,说话很斯文,只是黑瘦得厉害。
赵芬点头同意了。
过两天,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赵芬便把铺盖搬到冯璋家。
大儿子两口子觉得母亲改嫁伤脸面,并不肯与继父多来往,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小二倒是红着脸叫“叔叔”,小三沉默片刻,也叫了一声“叔叔”。
如此冯璋又过上了有妻有子的日子。
沉浸在回忆里的冯璋没意识到赵芬拎着菜篮子回来。
“今天的小白菜特别便宜,今天中午就吃清炒小白菜……”
“nainai,成天白菜萝卜的,我都快成兔子了!”女孩子嘟着嘴抱怨。
“净胡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六零年的时候……”
“又来了,又来了……”女孩儿嘟囔。
这时听到外面楼道里有人叫骂,“哪个杀千刀的呦,拿了我晒的被面儿,盖别人的被子,小心一辈子走背字……”
赵芬扔下白菜,小姑娘也从沙发上跳起来,祖孙俩打开门,欠着身子往外看。
又听了一会子,赵芬拉着孙女心满意足地关上门,“活该!”
冯璋轻轻地叹一口气。
电视上,方晴用手托着腮,“阿衍,你说50年后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叫赵蔚然的小伙子轻轻歪下头,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