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被骗术迷了两眼,蒙了良心,周姆妈自此做出差三错四,欲寻个八字合得来的囡囡给自己亡儿配骨。
关啸家格外激动,出言阻止:做他人囡囡不着,完成自己心愿之事勿能做。哪个囡囡肯来配骨,不是自愿成殓配骨的,是平白造一场孽,不可,不可。
关啸家道出此言,本是打拦头雷周姆妈去干那丧尽天良的事儿。周姆妈却会错了意,手指轻轻摸着搽了凝刨花的鬓角,恍然大悟,微微而笑道:你说的对,给儿配骨的人得找年龄小,心智未开的,已长成人的自然不乐意,还易滋事。
周姆妈微驼脊背,两手吞在袖中在公馆里走来走去,关啸家跌脚解释:不是,我是说配骨之事太残忍,上海这地方洋人多,洋思想不经意影响上海人,配骨的事情被外人洋人知道了,人家的嘴巴里,都不知道怎么嚼我们的舌根,闲话多起来,我们往后在上海里没有大红日子了,堂子都开不起。
小心谨慎些,哪有人会知道。周姆妈反驳,哪管三七二十一,着魔了一般,就是要配骨,不配骨,阿爸和儿子怎会保佑堂子蒸蒸日上。
当晚又她梦又亡儿,次日眼睛一睁开,推醒尚在梦里的关啸家,紧打慢敲,要他去找那些知识未成熟,却与自己亡儿生辰八字合得来的囡囡,死的也可以。
两个死人来配骨,即使事情败露,闲话能少一些。
但不论是寻死的囡囡来配骨还是活的囡囡来配骨,关啸家都不愿,只托言寻不到,周姆妈只索去寻张师娘。
张师娘神出鬼没,只在巷弄里徘徊,那天张师娘在法租界里帮陶探长的囡囡陶呦呦捉牙虫。
陶呦呦这囡囡身体极差,打从在娘胎就有西子病,齿生以后又长了牙虫,杭好杭歹的身体,好在陶家家底殷实,是一块肥肉,不愁无银看病吃药。
捉完牙虫,陶探长给了不少报酬,想着法租界不如公馆租界热闹,张师娘拖拖栖栖回公共租界,去那些马路里摆洒,走到四马路,刚喊出捉牙虫三个字,就与周姆妈打了个照面
不变的装扮,周姆妈一眼就认出来了张师娘。出于礼貌,周姆妈破费请她到一旁的茶楼一叙。
周姆妈点了几道地道菜打底儿,请张师娘用筷。
菜过五味,酒罢一壶,张师娘打了个饱嗝儿,周姆妈轮眼看周遭,三米之内无旁人在,不藏阄,娓娓道出来意。
得知周姆妈的来意,张师娘冷汗狂下,脸色渐渐发白,忽然觉得方才饮的茶水又酸又苦,吞咽一口唾沫,梗着赤脖道:配骨啊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事情容易败露了,败露总亏没有好处,除非对方囡囡的父母同意配骨。
周姆妈从腰包里掏出温大拉送过去:不知张师娘能否帮忙,寻个八字合得来的囡囡来与我亡儿配骨。
张师娘斜觑那包沉甸甸的温大拉,搔着下巴迟疑,最终翘起小拇指收下了,夹着阿谀的口气,道:配骨不需八字合得来,有缘就成。
她起身离座,坐到周姆妈右肩头,抿着两片油光的唇,沉吟再沉吟,无移时,才道:明日与我一张关公子生前之照,我帮你寻个有缘的人。
周姆妈回到公馆,翻箱倒柜找出一张亡儿生前的照片,放进信封中,下午五下钟的辰光,差娘姨带着照片到巷弄里转一转,若能遇上张师娘,便把照片送上去。
娘姨运气当头,出公馆走了几米,张师娘斜刺里走来,她步子匆匆,一下子就与娘姨拉开了距离。
张师娘稍停脚步。 娘姨启唇叫停张师娘,促忙促急冲上去,气没掇上来,先递过信封。
十二月出头,天说冷不冷,说暖也不暖,张师娘吐出一口寡气,仍不能控制乱抖的手指,接过信封,寄声娘姨,静待消息。
张师娘拿得照片,凭着记忆,用红墨水,工工整整地写下关公子的忌辰,就放于城隍庙的井旁草堆中。
城隍庙人来人往,一张照片落在井旁并不起眼。
若是将照片放在公共租界或是法租界,七打八是被小瘪三、赤佬拾去糟蹋了,只能远离租界,放在县城里,但县城也杂乱,三教九流汇合之处的城隍庙里大抵算得上是最佳选择。
为何城隍庙是最佳选择,原是每日一早,便有人来城隍庙挑头堂水,来挑头堂水的人家中不富贵,不是工钱少得可怜的学徒,就是还没用上自来水的人家。
找人配骨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儿,万不可拣有头发的抓,只能找那无权无势之人来操控,若可寻得无根无绊的女子,自是最好。
张师娘每日太阳向西面沉下去的时候,就去城隍庙里放照片,次日三更起身,去城隍庙瞧动静,两眼直勾勾,瞅谁拾得这张照片。谁捡得这张照片便是那位要与亡人配骨的可怜人。
一连十天,那些来挑头堂水的人,来匆匆,去匆匆,根本无暇去管一旁的照片,直到第十八天,才有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面怕重的囡囡,乖巧地猴在地上,将照片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