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钟
“我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抖;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紧绷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为你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嘀嗒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霍景觉得自己是不该有这种情绪的,他曾经是一个自律且冷漠的男人,循规蹈矩按照家族的需要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很多年前他就在想,自己的生活应当是怎样的,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走向家里人为他安排好的道路,在合适的时间娶妻生子,走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直到他遇见了秦苏。
他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地爱着那个女人,即使最开始他连这个女人叫什么都不知道,秦苏在他的生命中只是匆匆一瞥,却几乎改变了他的整段人生,许多个深夜他都会梦见她,最开始只是梦见她的笑容和眼睛,后来是她的长发和背影,他曾经制造过很多与秦苏的偶遇,但是她始终没有认出他来。霍景最开始只是遗憾,后来甚至变得哀怨,直到他打开那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忽然明白了那种感觉,“所有的人都娇纵我,宠爱我,大家对我都好——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只有你,只有你从来也认不出我。”
秦苏不记得他。
他拿起邵明华的成绩单和语文卷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的外甥做了件好事。
秦苏在办公室接待学生家长,她尽量耐心且迅速地回应家长的问题,这种尖子班语文成绩很难拉开差距,成绩特别差的也不多,相对而言她要轻松一些,快结束时她走出办公室,门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她认识,是某个学生的父亲,普通工人,那个孩子高一的时候成绩很好,高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落千丈,再掉一掉就要掉出尖子班了,她看得出父亲有些焦急,但是班主任办公室还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迟迟不敢进去,还有点尴尬。另一个她也在教室里见过,按照座位看是邵明华的家长,年轻但是沉稳,西装革履,鹤立鸡群,想必就是他嘴里的舅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向那位父亲,“您是张腾的家长对吗?您找班主任的话可以进我的办公室先坐一下,现在家长比较多,我也想跟您谈一下他的成绩。”沉稳木讷的中年人感激地说谢谢,这时霍景忽然问,“我是邵明华的舅舅,霍景,可以跟老师您聊一下吗?”
“可以的,”秦苏微笑,“但是麻烦您稍等,我先跟张先生聊一下。”
霍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坐在办公室另外的一把椅子上听秦苏跟张腾的父亲聊成绩,出乎意料地,这场谈话很长,直到班主任都结束了来敲门,她才施施然一笑,对班主任说,“哎呀抱歉,李姐我没看时间,要耽误你一下了,这位是张腾的家长,我一直拉着他讲语文成绩的事情,他都没时间去找你。刚好聊得差不多了,我这还有位家长,”她指了指霍景,“这是邵明华的舅舅,我跟他还有一些问题要聊,张先生可能得去你办公室了。”
霍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确实跟秦苏有话要说。
班主任和张先生离开之后,秦苏去给自己泡了杯茶,她说了一天的话嗓子有点痛,考虑到霍景还在,问,“霍先生喝茶吗?我这里有红茶绿茶,哦,还有乌龙茶。”
“乌龙茶,谢谢。”霍景以一种非常闲适地姿态坐在椅子上看她,秦苏的桌面上有一套很迷你的茶具,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工具一个也不少,她慢悠悠地给霍景泡了杯乌龙茶,自己却抱着一个巨大的老式茶缸,看到霍景疑惑的目光,她很自然地回答,“哦我们教师平常还是要多喝水,小茶杯不太合适。”
霍景笑了一下,扫了眼桌面的含片,“您有慢性咽炎的话,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位老中医。”
“啊,那谢谢您。”秦苏接过霍景手里的试卷,“其实邵明华这次语文成绩还可以,虽然看起来下降的比较多,但主要是因为作文跑题的原因……”秦苏顺口说了一句,“他各科里特别差的其实是数学,语文基础是很扎实的。”
“文科生数学都不太好提升。”
“也不是的,我高考时候数学全省前五十名呢。”秦苏帮霍景收好试卷和成绩单,“我高二时候数学也就刚刚及格,努努力肯定没问题的。”
霍景一瞬不瞬盯着秦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点点骄傲的表情,跟记忆中的女孩慢慢重合,他的肌肉绷紧又放松,最后还是摆出一副完美的微笑,“谢谢您,我会跟他父母好好谈谈的。”他喝了那杯茶,秦苏泡茶的水平真的一般,浪费了好茶叶,可霍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沁甜,“方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我给你介绍那位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