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江面上碎金鳞鳞,曲春楼早早热闹起来。要说这叶大人四十大寿的阵仗确实不同凡响,早在数月前便广发名帖,邀各路江湖剑客和名门世家前来赴宴。此日一观,果真是满堂贵客,俱是英豪。
陈鸿影与旧友寒暄了几句后,便自己寻了个角落坐着。他一袭青衣与这绣金描凤的地方格格不入,但自己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喝酒吃rou。旁座不时传来的吹嘘与谦虚之声,权当下酒,只让人觉得江湖也一样虚伪又可悲。
有道是好酒易醉,良辰易去,楼中歌舞喧闹也吵得人头疼。陈鸿影酒足饭饱不愿多待,在桌旁留了寿礼便携剑拂衣去。
观景台上风光好,江流暗暗奔流去。皓月当空长明,连一丝云霭都没见着。正是秋日难得的良夜,却听得阑干边声声叹息。
那人隐在夜幕中看不清眉眼,只听得喃喃道。
“雁声不到歌楼上——”
陈鸿影踱步过去,从容答道。
“秋色偏欺客路中。”*
那人听到声音,回身怔怔望着陈鸿影。
陈鸿影也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来人眉目疏朗,肩上洒清辉,仿佛与素月融为一体。但他身上衣着仔细瞧着,却是女儿家的衣裳。侧目躲闪时,珍珠耳铛也随之轻晃。
陈鸿影后退两步,抱剑。
“在下陈鸿影。敢问公子名讳?”
那人只是侧过身去:“贱名,不敢入贵客的眼。”
陈鸿影刚想开口,楼里的侍从却在这时推开门,语气不耐烦:“何向月,老爷叫你。”
语罢侍从就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何向月慌忙整理好衣襟准备回去,陈鸿影忽地攥住他的手:“你是,盛京第一舞伎。”
何向月不好意思地垂眼:“第一只不过是世人谬赞罢了。”
陈鸿影没有放开他的手,借着稀薄的光线,低头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痕。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听着楼中觥筹交错,莺歌声声。
“你想回去吗?”陈鸿影问道。
何向月望向他,眼睛亮亮的,像是从江底打捞起碎梦一片。
陈鸿影心下了然,回首将手轻轻摩挲,潇洒地笑了一声:“抓紧我的手,别害怕。”
陈鸿影脚底点阑干,身姿像青鸟般轻盈。衣袂翩跹,转瞬便从楼上飞到江边亭中。风声萧萧,重楼曼舞灯火辉煌,便尽数化作身后遥远的光点。
何向月呼吸急促,似是惊恐未定。
江水拍岸,夜来相迎新友。朝云桥上,月影渐渐西斜。
“我带你走,可有报答?”
陈鸿影倚在柱旁,玩味地问。
何向月问他,要银锭几许。
陈鸿影把剑一收,语气诚恳:“但求一舞。”
何向月应了。
只见他微微欠身,衣袖一掩,而后莲步轻移,便在这亭内一舞。月色薄薄,仿佛在他指尖转瞬停留又滑落。而夜色晦暗,只有他旋转的身影披上光芒。画楼歌台上那些繁复的饰物尽数抛却,唯有素色的珍珠耳铛划过肌肤,却美得让人难以忘记。
明月圆缺有定,此时此刻难逢。
一舞罢,陈鸿影抬眸望他,朗声笑道。
“今日得见倾城之舞,是我之幸。”
“可惜鄙人胸无点墨,满腹情绪不可言啊——“
陈鸿影站在亭边凝望江流滚滚,朝云桥上茕茕孑立的身影。
再回首时,与何向月对望,见他眉眼弯弯。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有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