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顾微庭当面拒绝,日本人习惯不了,面子上落不上去,别无他法,离着一段距离跟在他后面走。
顾微庭也不舍眼看,跟了毛毛十五分钟,到工厂门口才罢休。工厂的主管远远瞧见了顾微庭,也瞧见了身后的日本人,等顾微庭走到跟前,他火崩崩失口问:那日本人又来打扰您了吗?
嗯。顾微庭不在乎回道。
商人在打交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想着如何给对方打网,好日后诈财。更别说本就不好方略的日本人了,客客气气地无视是最好的办法。
主管却扭过头去叹气:一眼望去,这里全是日本人建立的工厂,这般,还不满足吗?
随他们。提到织机,顾微庭问,这几天工厂的织机都在使用吗?
是的。主管想了想回道,现在天气炎热,丝绸需求量大,能用上的织机都用着了,一刻不休地运作,外日还坏了两台。
能不能腾出几座织机来?五座。十天是点蜡烛的吉日,五座机器日夜不休运作,应当能赶上日子。
五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知要腾几天,顾二爷又为何要腾?织机紧缺,织机和工人一样,每日都有固定的工作量,着实是不好腾。日本在上海的工厂,织机加起来有万座,若顾氏也有万座,别说腾五座,二十座也不需要考虑的。
顾二爷定明白这个道理,但为何没来由地腾五座台织机呢? 主管面有难色地打闷葫芦。
顾微庭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主管光着眼睛听,听到最后,表情十分精彩。如果单单是为了博取妓女的欢心而这么做,只能说顾微庭空有一套富贵,却是个眼光狭窄的方便主子,也是个人人都贪的出钱施主,脑子比那吃了酽酒的人还没清头。但顾微庭别有计划,可要另外评价他的做法,倒还是个惺惺人。
若是不行,用现成的料子也行,慢慢来吧。顾微庭移步去仓库选了几尺素色的丝绸,素色的丝绸瞧着清凉。选讫了,开明尺寸,又差人送到陈香苏广成衣铺去。
沪上有句话这么说:裁缝不落布,就要当脱家主婆。这些个成衣铺的缝衣匠,爱揩些边角料,便宜的贵的都揩,陈香苏广成衣铺制衣精美且速度快,虽揩油,但会看人揩。
陈香苏广成衣铺里头的衣匠从苏州来,苏州人讲究衣着,衣服自然做的精美,顾微庭想,以后自己制衣时,最先雇苏州的缝衣匠,再顾扬帮和本地帮。
从厂里出来,顾微庭腹中觉得饥饿,习惯性摸口袋里的手表看时间,却摸了个空,嘀咕一句奇怪,把身上四个口袋摸了个遍,垂垂想起那只表昨夜给了甄钰,没有拿回来。
头顶上的日头正火热,应是相次正午,顾微庭打账在外头随意吃些,吃完去趟医院,了解小宝弟的情况,免得甄钰再问起来时,他支吾答不上来,让人起疑心。
一夜未得安眠,顾微庭眼睛见光剔不开,他择小道而行,买了两颗核桃作消闲果子,而后在一家小菜馆停下,点了五毛六的客饭。
等菜期间,方才那位日本人身上带着一团苦涩的烟味从斜刺里来,轻拍他肩头:听说顾二爷想要用织机?我们这里倒是有几座空闲的织机,顾二爷需要
莫名来跟前出热,顾微庭可不会受。日本人身上的味道,苦涩得让人感到头晕,顾微庭屏了呼吸,手里盘起核桃,斜眼日本人,客客气气,一句吃饭不谈事把人打发了。
只斜了一眼,顾微庭看到了日本人口袋中放着好几块酥糖。
日本人再次被拒绝,还是厚脸皮不走,走到顾微庭对面的桌子坐下,用蹩脚的中文,点了一份两毛五的客饭,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酥糖放进嘴巴里吧唧吧唧地嚼。
联络那团苦涩的味道和酥糖,十有八九是个瘾君子了。顾微庭顿觉没胃口,呼来客工,把五毛六的客饭改成两毛的客饭,等饭菜一上来,他一语不发,掉态用饭,不到一刻,吃完拍一拍腿就走。运气好,一出菜馆就碰着一辆黄包车,顾微庭跨上去坐定了才告知车夫自己去何处地方。
医院离得稍远,顾微庭闭眼歇息,将到医院的时候他猛然睁开眼睛,刚刚那个日本人,怎知道他需要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