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携想，他是该离开了。

    沈携心绪纷乱，经脉行差，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喷在了树根上。

    青月山中作乱的那株妖树规规矩矩站在后山里，垂头丧气地耷拉着枝条。

    花神冷冷地说：“本君饶你一命，你这个凡人还不快滚？”

    那个总是怯生生黏在他身边的小东西，已经消散在凡尘中，再也找不到了。

    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

    沈携想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

    他偶尔也会大厅一些凡间的事。

    师弟中的根本不是魔教之毒，只是……只是症状相似而已。

    七百年来，他孤身漂泊，少与人言。闯上南天门那日，已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回。

    沈携已独自在青月山中过了三百年，整日和那些花草妖物斗得头痛，难得这样清静一回。

    他已经多年未曾如此心悸。

    沈携抬头看着美艳倾世的花神，那双眼睛也亮晶晶的，让他忍不住想起七百年前的小徒弟。

    花神终于开始打起精神管束凡间花草，可他还是爱喝酒，疯狂地喝酒。

    花神被他看得心如刀绞，挥袖怒吼：“滚！”

    沈携深吸一口气。

    小童小声说：“他说……他说在凡间发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妖物，似乎是花妖……特来请教花君……”

    偷偷戳他的剑穗，也不过是……不过是……想和他亲近些罢了……

    可他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红梅林中白骨厚厚地堆了一地，仍有人前赴后继地赶来，留下一地血河尸骸。

    花神：“………………”

    他心中酸楚暴怒。

    花神就在云端仙宫里喝酒，那他的小徒弟，到底又去了哪里？

    一个神仙，怎么天天喝得酩酊大醉？

    花神嗤笑一声，坐在仙凡湖边喝酒，衣袖垂落湖中，荡起一圈涟漪。

    那个小家伙，总是眼巴巴地看着他腰间的剑穗，趁他不注意，就会偷偷戳一下。

    只有沈携还活着，沉默独寻修仙之路。

    他仰头看着璀璨夜空，有轻云飘过。

    他坐在树下，沉默着独自擦拭剑锋。

    小童说：“他不走。”

    沈携就这样被花神一巴掌拍下了天宫。

就能在三生池旁看到已逝之人的一辈子。

    于是那十年，他每日亲自盯着方兰亭念经读书，学宽厚无欲之理，想让这个精灵古怪的魔教圣童，做一个好人。

    花神说：“不听，让他滚蛋！”

    兰亭曾经很想跟着他学剑。

    也是那一年，他成了苍松派弟子的公用禁脔，日夜承受着师兄们的折磨欺凌。

    可沈携没看清，那缕泪光或许只是花神喝醉了。

    沈携从武林盟手中救下了方兰亭的命，却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变成武林的祸患。

    方兰亭是魔教圣童，是魔教教主一手养大的孩子。

    沈携越想越恍惚，握着剑神游天外。

    凡间琐事众多，仍需他费心费力降妖除魔。

    可沈携不愿教那孩子习武。

    花神醉意朦胧地瞪大眼睛。

    魔教一度死灰复燃，后山里的藏宝洞就像是一束耀眼的光，七百年来吸引着无数贪婪之人飞蛾扑火，彼此厮杀。

    他曾经有过一个徒弟，那孩子是魔教出身，长了一张小狐狸似的妖媚脸庞，眼珠骨碌碌转起来的时候，就像在使坏。

    那一年，除了换药，沈携从不肯多看他一眼。

    听说苍松派早已四散流离，有人堕入魔道，有人几度轮回。

    树妖暴躁地想要跳起来打人，却顾忌花神威严，咬牙切齿地停在原地。

    凡人之心，总是会为了这些无趣之物赴死。

    可沈携却怔怔地看着花神的脸，一时半会儿恍不过神来。

    为何兰亭身上满身淤青，为何他房中一片狼藉。

    他又想起了那个美艳嚣张的花神，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里放佛是藏着恨的。

    他的小徒儿那么乖，被欺负了都不敢哭。

    可那个孩子，死前却那么绝望哀伤地看着他，好像有些爱恋，又好像恨了生生世世。

    凡间花木果然已经各自归位，天地一片清明祥和。

    小童跑过来：“仙君！仙君！那个道士又来啦！！！”

    可他找不到，六合八荒，哪里都找不到了。

    那一年，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抬手喝水都万分艰难。

    沈携离开了苍松派，游走漂泊在世间，拿着徒儿的遗物试图寻找那孩子的转世。

    昔日他陪在沈携身边，何等痴情，何等下贱，可沈携处处防备着他，疏远着他。只因他偷看师兄们练功，就被那个道士打碎全身筋脉，在床上惨叫着躺了整整一年。

    那孩子死后，他才恍惚间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