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肖南回倒是一愣,她细看那孩子面色,不确定对方是否在狡猾扯谎、为的是伺机逃脱。
“你知道我是谁么?就编这样的谎话......”
谁知对方突然便神色激动起来,硬是扭过头来盯住她的视线:“叛徒潘姚儿,人人得而诛之!长老说过,砍下你的头,便是给成千上万被杀的南羌人报了仇,寨子里的每个人都会为我祈福!”
肖南回牢牢按在那孩子双臂上的手终于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一些,看着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终于有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你是......寨子里的人?”
“潘寨主这么快便不记得我们了?可碧疆人都将记得,他们款待过的客人、奉为上座的贵客,最终带来了战争、成了占领他们家园的豺狼!走狗!皇帝的走狗!”
握着匕首的手缓缓落下,她望着那张沾着污泥、写满仇恨的脸,仿佛看到的是自己亲手造就的斑斑劣迹。
不,不该是这样的。
挑起战争的人并不是她。她做的一切,都只是身为一名天成将士必须做的事。
“不做碧疆人,还可以做天成人。你们原本连水都喝不上、放牧的地方也总是被抢,以后总好过从前......”
“那姓白的从前也是这样说的,可到头来又是如何?到最后谁也没有兑现诺言!骗子!你们都是骗子!神会惩罚你们、让你们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身堕业火寒窟之地狱,心受众叛亲离之苦......”
她望着那孩子眼中的怨恨在四处蔓延,蓦地便想到那一日在地牢中安律的脸。
历史当真只是换了角的同一出戏罢了,只有拿到戏本的人兀自沉浸其中,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她是否该在这里杀了他?因为总有一日他也会被仇恨吞噬,变成另一个安律。
可握紧匕首的手,终究还是慢慢松开。
她已经夺去了他们的希望,做不到再夺去他们的性命。
附近已经有听到动静的士兵向这边望了过来,肖南回将匕首反手深深刺入车辕。
“你滚吧。离这里越远越好,我若再看见你,便只能杀了你。”
少年狼狈爬起身来,转身跑入树丛之中。消失前最后回过头来、狠狠瞪她一眼。
“我打不过你!但若有一天你再回宿岩,定会有人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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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后,外出随侍的侍从终于归来。
今日是他当值,皇帝这些天都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周遭气氛时常比这数九寒冬还要冷凝,每每当差结束,都要仿佛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归来一般。
方才行礼准备退下,皇帝的脚步却突然停住。
侍从有些忐忑不安,余光偷偷瞥去,却见皇帝正停在他那辆马车前,低下头、似乎在看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皇帝便同那带刀的冷峻侍卫走远了。
侍从松口气,走上前去瞧了瞧。
雪地上只有一行伸向远方的、孤零零的脚印,似乎有人在这里站了一会,然后又原路折了回去。
篝火旁,肖南回手撑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夜已深,营地内安静下来,只有规律的巡逻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交替响起。
伯劳将火堆旁剩下的三个红薯吃了个干净,又抢了她铺好的褥子呼呼大睡起来。
她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光,恍若又看见离开碧疆时的那场大火。
曾几何时,她还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地回到那些可爱淳朴的寨子看一看。
但人果然要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尽管日后她还是可以重新回到那片土地,但只要想到回去的时候会遇见方才那样的情形,她的心就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她从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路,而人生走过的路亦没有回头的余地。
或许这就是她与宿岩最后的归宿。
南回,难回。
她再也不能向南而去,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可能比较压抑,后面的调调是甜虐交织,是一个撕裂后重组的过程。
第98章 众生相
天成灵微十三年元月初一,碧疆之乱乃平,帝自西南而返。
除夕过后的第二夜,阙城以东的枢夕山上,连绵数日的积雪将山路铺成银色的带子,弯弯绕绕绵延至永业寺的山门前。送炭的老李赶着驴车下山去了,在雪地上留下最后一行带着炭灰的车辙印子。
上香的香客大都喜欢赶着初一进山拜佛,逢了初二人便会少上许多了,而阙城附近最为红火的寺庙要数紧邻皇城的大成寺,而因为冬日积雪、山路分外难行的枢夕山,就更是少有人拜访了。
入夜的月光倒是比城内明亮许多,将几座大殿上露出的瓦片照得晶晶闪闪的一片。
院内,独株的老腊梅还在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