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会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边擦着脸和手上的汗,边调侃她一句。
这么些年,凌霄已很习惯了他的言语逗弄,闻言也不搭理,只熟练地把梨花酥放到廊下的长椅上,自己翻身坐了上去。
云倾擦完汗,才会走到她身旁,在她拿起第一枚梨花酥正要放入口中时,他就一弯腰,用嘴把她手里的糕点叼走。
然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对她说:“小阿梨喂的,真好吃。”
凌霄就瘪瘪嘴,再拿起一枚梨花酥,放入自己的口中,细嚼慢咽。
云倾在她身旁坐下,背靠着长椅,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长廊的木椅上,一起吹着风。
那是三年多里,自云倾习武愈发辛苦后,他们俩每日仅剩的那么一点相处时光。
只有阿梨来的时候,云倾才能短暂的,短暂的歇一歇。
这个时间,却也只是吃完一盘糕点的时间。
这天,凌霄如往常一样执起盘中的最后一枚糕点,未及放入口中,便被云倾阻了。
云倾抓住她的手腕,“小阿梨。”
凌霄侧过身面对他的方向,困惑地等他继续说话。
演武堂外的风穿过过道,穿过廊檐,徐徐从廊下他们的身上拂过。
云倾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带着点哑。
“过了冬,哥哥...就要上战场了。”
最后一枚梨花酥,就从凌霄的指尖,落了下去。
那一年,阿梨六岁。
她就像那一朵孤零零开放在树枝头的雪白梨花,看不见大树将倾,也看不见满地凋零。
可总有一天,狂风会卷来。
第29章 放不下5
云倾言而无信。
他没有等到过完冬,就离开了云府。
离开的前一晚,云夫人替他收拾着行李,一边细声叮嘱他。
“阿倾,到了战场上,要照顾好自己,出门就带上干粮和药水,以防万一。”
“到了西荒见了你爹,同他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念...”
“……”
云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将衣裳一件一件地叠好,等全部装进了包裹里以后,她自袖中掏出了两个锦囊。
一个锦囊上绣着“煜”,一个锦囊上绣着“倾”,分别放着一枚平安符。
云夫人把锦囊递给云倾的手有些抖,可她面上仍维持着温和娴静的笑。
“我和阿梨会到城外的驷桦山,等你们凯旋。”
云倾接过锦囊,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他喉咙滚了几滚,“娘...”
云夫人抬手止了他的话,“娘都知道。”
她转过身背对着屋门,“去和阿梨道个别吧,阿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云倾垂下眼,声音带着忐忑:“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屋内静默半晌。
“你想让阿梨无忧无虑长大,想让她永远干干净净不染烟火,想在这乱世里替她圈出一片世外桃源,想在战场上挣一个河清海晏...”
云夫人叹息了一声,这话不知是对云倾说的,还是对那位她已快七年未见的丈夫说的。
“阿倾,你想要的,太多了。”
云倾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张了张嘴,再次被云夫人抬手打断。
“当初将阿梨带回云府前,娘就问过你,可能护她余生安稳。”
“这话,原不该从云大将军的夫人嘴里说出口,但...”
云夫人似用了极大的勇气,哽了片刻,才说出后头的话。
“阿倾,我问你,你可愿留下?”
这是问云倾,能不能不上战场了。
确实是十分不该问的话。
云倾也没料到云夫人会如此问,震惊不已,猛然抬头。
“娘...天下不平...”
他刚起了个惊诧的声调,云夫人便懂了。
她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闭了闭眼,打断了他的话。
“去吧。”
云夫人背对着云倾,挥了挥手。
“去同阿梨道别吧。”
此一去,恐不知经年。
云倾望着云夫人纤细却挺拔的背影,眼眶微热。
他下跪在地,给云夫人磕了个响头。
云倾声音哽咽:“娘,您保重...”
“嗯。”
云夫人的声音似已恢复了平静。
“你也保重。”
——无论如何,要保住一条命。
云倾抿唇,起身朝屋外走,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云夫人唤了他一声。
“阿倾。”
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云倾回头,望灯影朦胧里,云夫人的背影。
“不是你的错。”
他的母亲,却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