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间抬眼,看到顾临川站在院门前。
少年身量高大,肩宽腰细,一袭素色黑袍,青墨锦靴,乌发高高束成一束扎在脑后。
他逆着落日夕阳而立,寒冬里冷金色的晚霞映在他的身后,更显得少年眉目殊色,如神仙落笔成画。
黄昏暝暝,光色晦暗。
远处是苍茫群山,平林漠漠,宿鸟归飞,无限地寂寥冷清。
阿树看不清顾临川的表情。
她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两两相望,一时无话。
曾经有说不完话题的少年和少女,现在只能沉默地看着彼此。
最后,还是顾临川先开口:“丫鬟说你晚上吃的不多,我去山下给你买了些糕点。有糖葫芦,黄米糕,冰糖冻,荷叶糯米糕……”
“我不太饿。”阿树打断他,“不必麻烦了。”
她缓缓站起身,收了手间话本,随意搁置在石桌上。又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坎肩,弯身去拿地上放置的灯笼。
顾临川身法极快,抢在阿树弯腰之前,握住了灯笼的竹柄。
他低声说:“落日了,山里降温降的快。晚晚,我送你回屋。”
看似商量的语气,但动作却不容拒绝。
阿树敏锐地觉察到,顾临川藏在平静面容下的强势。
是一种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执着。
顾临川很少用这样的语调同阿树说话。
阿树暗自嗤笑一声。
他是觉得,如今她落到了他的地盘,就索性撕破脸面,不必再掩藏自己的本性了吗?
先前阿树没恢复任务相关的记忆时,并不太留意顾临川的各种细节。
每当傻乎乎的小姑娘面对着顾临川,看着那张堪称倾城、又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青涩感的面孔,就先入为主地觉得,他同自己差不多年岁。、
因此,在日常对话里,顾临川一直用清亮活泼的声线同她说话,阿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回头仔细一想,这不对的地方可多了!
那种轻快明亮、带着几分不知世事的单纯和无忧,似乎是天底下最干净纯澈的声音,
——不就是君晚晚她自己的声音的少年版本吗?
所以从一开始,顾临川就是利用鲛人的天赋,在模仿阿树说话的声音。
通过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熟悉和相似感,不着痕迹地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让阿树一步步地放下戒心,将顾临川视作朋友。
真狡猾啊。
阿树抬头,安静地看着顾临川,仔细端详片刻。
还是那张干净的少年面容,一双圆圆的眼睛,饱满的唇瓣微微翘起弧度,似乎下一秒,就会露出如同阳光般的灿烂笑容,热烈又璀璨。
但是阿树知道,那个面对她总显得热忱腼腆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或许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眼下这位,是眼中溢满了占有欲和侵略性,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她拆吃入腹的男人。
阿树垂下眼,抿了抿嘴角。
江湖人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能逞一时之快。
但如今局面显然对阿树不利,她得想办法摸清楚顾临川下一步的计划,才好再做打算。
干脆抬步往屋里走。
面上神色漠然,一副不悲不喜,目无下尘的模样,似乎眼里从来就没有顾临川这个人。
而心里却有几分忐忑地高悬着,深怕顾临川做出什么她想不到的举动。
好在顾临川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阿树才暗自松了口气。
到了门边,阿树折身挡在门前,不让顾临川再往前一步。
她抬头,冷冷地问:“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似是被小姑娘眼里的冷意刺到,顾临川下意识避开眼。
他垂着头,额角的几缕碎发挡住他的面容。
颀长高大的身形像一棵千年古树的树干,密不透风地挡在阿树门前,身后是闪着微光的萤萤星月,浩瀚银河尽数被阻拦在远处,让阿树捉摸不清他的神色。
顾临川没有回答阿树的话,而是低声自顾自地说:“南谷主知道我是鲛人后,便将大护法介绍给我。大护法与我做了交易,我帮他在密林中用歌声蛊惑谢琅,设局陷害他为叛徒,他则助我将你藏起来,不会被君景逢找到。”
“……?”
阿树似是没料到顾临川将自己和魔教的交易全说了出来,一时睁大了双眼。
“所以,谢琅并没有谋害同门?”
顾临川没有否认。
谢琅是在鲛人的歌声误导下,以为自己挥剑杀害了三名同伴。
但事实上,顾临川只是一条修行才两百年的鲛人,只能勉强控制谢琅僵硬地举起纯钧剑,却不能让他做到杀人这种困难的行为。
因此,真正杀害这三位正道弟子的,其实是躲在暗中的魔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