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冬天便要过去了。
柳树胡同之所以叫这个名儿, 便是因为围着胡同一圈,种满了柳树,天气刚暖和起来, 这一片柳树便抽了芽, 似一层淡绿轻纱。
烟柳满城,莺飞草长,这样的好时节, 孙进的心情却糟糕透了。
他黑着脸走在前头, 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小昭,小昭手中拿着一根柳枝, 走两步就拿柳枝抽一下地, 扬起一地飞尘。
孙进回头瞪一眼这小子,心头怒火更盛。
张柏把小昭安排进了张玉和张青就读的书院, 可才过了没几天,小昭就把同学给揍了,说是见不得别人趾高气昂的样子。
夫子便让孙进把小昭带回家了。
孙进觉得自己已经管不住幼子了,他一个夫子, 儿子却半分不爱读书,脾气又怪,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说出去都丢人!
“我让你阿姐来教训你!”孙进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这孩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半点没放在心上,他只好去张家搬救兵了。
杨氏给他开了门,笑道:“亲家,怎么脸色不好?唉,小昭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记得离书院下学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孙进冷哼一声, “这小子,在书院跟别人打架了,这不人家夫子说不要他了,我看他以后怎么办!”
小昭给杨氏行了礼,别过脸,摆弄着手里的枝条,不理父亲。
听见动静,福娘抱着小鱼出来了,过两天就是小鱼的满月酒,小团子穿着福娘做的大红小袄,小孩子怕冷些,因此穿的还有些厚,小鱼张着胖乎乎的小手,朝孙进咿呀咿呀地叫唤。
他已认得这个常常来逗弄他的老爷爷了。
孙进满腔怒火被小鱼的可爱模样浇熄,对福娘柔声道:“爹来抱吧,你歇会儿。”
香香软软的小团子抱在怀里,孙进和小外孙玩了会儿脸贴脸的游戏,才叹了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福娘讲了。
福娘一脸惊讶,在她眼里,小昭一直都挺乖巧的,怎么会突然跟别的学子打架呢?
问小昭,这孩子也不说清楚,只说是那叫刘庆的同窗说话太难听了,他忍不住了才动手的。
然而等晚上张家两个小子回来,众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那刘庆是很欠揍,可他骂的不是小昭,说的是张青。
张青初初来书院,就抢了刘庆常年稳坐的第一,刘庆不服,到处说张青是作弊得来的第一,张青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端,并没有去争执,而刘庆就得意了,说他是心虚,才不敢出来反驳。
张青不想给家里惹麻烦,所以没有让哥哥张玉出手,但小昭看不下去,他表面上同意张青不惹事,但私底下找到刘庆,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张青红着眼说:“爹,娘,不是小昭哥哥的错,我跟夫子说明了情况,他说让小昭哥哥明天就回去读书。”
杨氏也没想到小昭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出头,感动道:“亲家,你也别骂小昭了,赶明儿去刘家道个歉,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正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进迟疑地看了眼小昭,自己冤枉了儿子,心里愧疚,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小昭却一脸不在意,沉默了一会儿,仰头对孙进说,“爹,我不想去书院了,我想练武,姐夫说京城里有好多武馆。”
众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小昭,福娘恍然发现,那个小小的趴在她膝头撒娇要橘子吃的弟弟,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腰板挺直的小少年,他神色坚毅,握着手中的柳枝,就像是握着一根鞭子一样神气。
*
城郊,两匹骏马飞奔,骑着膘肥的黑马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看得出年纪有些大了,但目光却依然矍铄,他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男子,一身玄衣,革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他骑着一匹枣红马跟在老人后头,目光锐利,小心地追随着他。
“好了,根儿,咱们慢些走吧。”老人出了一身汗,勒住马对身后的年轻人道。
“是,将军。”年轻男人点头,也让马放缓了脚步,始终与老人隔着两步的距离。
两人缓缓走到了山脚下,老人翻身下马,对着年轻男人说,“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男人点点头,安静地牵着两人的马走到了一旁。
他想,国公爷干什么事都带着他,今日不让他跟着,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就在这儿好好守着便是。
陈国公沿着石阶缓缓而上,上山的路,他每年都要走一遍,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山顶。
路两边草木葳蕤,寒露打shi了他的衣摆,陈国公微微喘了口气,从路边上找了根粗壮的树枝做拐杖,心道:自己还是老了,若换十几年前,能一口气爬到顶呢。
不知夫人在道观里可还安好?
过了两刻钟才登顶,这山上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只有一座掩于深山中的道观,观里鲜少有客人来访,也没人知道,这里头,住着一位国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