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转眼便到中秋时节,溽暑已褪,秋高气爽,霜雨初霁后,倒是宜人天气。
一大早,莳花馆前便停着辆马车,女姬们纷纷从楼上探出头来,交头接耳观望着。宝驹香车,鎏金华盖,这等气派与排面,不必说,自是冯家的老爷了。
当差的端着手走进莳花馆大门,先奉上银锭一枚,再同鸨母说了句什么,楼上的姑娘便听见她笑盈盈的一声吆喝:“妍儿,拾掇好了快快下楼,冯老爷派人接你来了!”
柳妍儿不知怎的,竟得冯豫祥的“赏识”,一时间从流落风尘的亡命女摇身变为莳花馆炙手可热的花魁。
每有座上宾到馆中寻欢作乐,得幸的女姬不再是先前宠胜一时的那几位,竟是指名道姓了要柳妍儿陪同,叫一众姑娘妒忌得红了眼。
柳妍儿上了马车,竟发现冯豫祥也坐在其中,连忙委身行礼。冯豫祥挥挥手,又笑眯眯从一旁拿出几只折扇,道:“先前你同我夸赞的那位画师,我托雅璩阁向他买了几幅作,昨儿刚让人给我送来先画好的折扇,你看看如何。”
“老爷今天有如此好兴致,想来这些扇子定是画得不错。”柳妍儿接过折扇,缓缓打开,一幅作巍山碧水,一幅作游鱼戏莲,一幅作蝶依牡丹,栩栩如生,皆属上品。
“倒是不知这画师究竟是何人。只听说,他闭门谢客,从不与人结交,神秘得很。”冯豫祥哼笑一声,端起茶盏细细品茗,慢条斯理道:“有了几分名声,便真当自己是金陵城中的大人物了。”
“老爷夸他是画师,实在是抬举他了,那人其实也不过描摹名作而已,挣几个银子,哪里算得什么人物。”柳妍儿见状,立马赔笑道:“老爷初次在莳花馆相中的那幅画扇,原作乃出自前朝大家张甫之手,名为《千里山河落银霄图》,真迹如今还在上京呢。”
正说话间,马车猛不防一顿,颠得冯豫祥手中茶盏险些打shi衣襟,他怒气冲冲朝车夫吼了声:“急急躁躁地作什么呢?脑袋不想要了?”
那车夫昨夜赌了半宿,白日里自然困得打盹,没注意看路,险些撞上别人,便连忙告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回老爷,前边儿忽然窜出来一匹马,小的避不及,好险没撞上。”
柳妍儿边用手绢给他擦衣襟边道:“这青天白日的,是谁那么不长眼睛,竟敢冲撞老爷您的车驾?”
冯豫祥忿忿哼了一声,挑起车帘一看,只见一匹品相极好的宝驹高高举起前蹄,通体鬃毛乌黑油亮,唯有四蹄白净健壮,竟是关内罕见的名马踏雪乌骓。
马鞍之上坐着两人,前边那人头戴幕离,整张脸庞皆覆于白纱之下,而后头那人仅凭单手便能将缰绳勒紧,受惊吓的骏马这才放下前蹄,嘶鸣一声,继续朝前行去。
冯豫祥还未识清这两人究竟是何身份,旁边却传来一声惊呼——
骏马动作间,白纱随风翻扬,刹那间露出的一张面孔,凤眸半含新月,薄唇微抿,不施粉黛亦一如当年,曾是惊鸿照影来。
柳妍儿冷汗直冒,连话也说不出来,只磕磕绊绊道:“他、他怎么?他竟然没死……”
……
凝光悠悠寒露坠,秋空明月悬。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万嵎提着灯盏走进来时,纪殊正坐在书案前,纤手托着腮,望着窗外发呆。
他吹灭了灯芯,将灯盏往桌上一放,纪殊听见响动,才回过头来:“骁儿睡了?”
“玩累了,沾了枕头便睡。”
纪殊淡淡一笑:“他鲜少出远门,所以这般开心。”
中秋节时,万嵎带着他们到金陵城郊一处别院住了几日。白昼里游山玩水,夜晚逛庙会,赏灯市,放灯船,热闹非凡。庙会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万嵎便将骁儿抱到自己肩上坐,好让他看花灯,骁儿高兴得叫喊声都比平日大了几分。
“你方才在想什么呢。”秋夜里寒气上袭,稍不注意便伤了风寒,万嵎将大衣披在纪殊肩头,坐在他身侧,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纪殊先是摇了摇头,随即一笑,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在想,当年在上京时,我是如何过中秋节的。”
儿时的中秋早已在回忆中淡去了,倒是那年仍历历在目般鲜明。家府遭遇查抄,触目皆是一片残败,夫君锒铛入狱,婆婆视他如眼中钉,自己呢,挺着个大肚子,四处吃闭门羹,求佛无用,求仁无路,怨妇一般。
忽起一阵凉风,窗外梧桐沙沙作响,万嵎将他搂紧了,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哑声道:“都过去了。”
纪殊依偎在他怀中,静了片刻,又道:“那你呢?你先前与……她,你们过得如何?我同你说过那么多我的事,你自己的却缄口不谈。”
万嵎怔了怔,才明白过来,纪殊说的“她”,是指自己那位业已早逝的“先妻”。
“我那时征战边疆方止,回京不久,家中便给我订了那门亲事。我心有怨言,对他以恶相待,他却不离左右,还为我生下了孩子。”万嵎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