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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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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我第一次在树林里碰上厌武,他受到很重的伤。他身材与你相仿,只是偏瘦,还有许多伤,好像随时都会死去。我本以为他那时候挺了过来,便不会轻易死去了。”不想他的命数是断在自己手里。

    “我蠢笨、愚钝,爱使小性。

    “你实在不该一再退让。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你退到无路可退,乞求对方对你下手轻些,这本身就是错的。他只会想要是没有你就好。”我抚了抚他濡湿的黑发,问道:“你恨他吗?”

    “不过是羡慕。”他安静地说:“我记忆中,爹娘从没夸过我聪明能干,我只会给他们惹祸,厌武呢,总是那么厉害,我束手无策时他总有法子解决,爹只夸他武功好,是他卧薪尝胆替家里报了仇。他受苦的时候,我还在老宅的地上像条蚯蚓一样躺着。”

    “可是过错不是对方的,是你们的想法囚困住自己。你为什么要比较?难道不比较、不胜过对方就不行吗?难道平凡就不能存在?当然是可以的,你只是不甘平凡,便生怕身边的人不平凡,因而互相牵掣,行动不肯稍弱于他人,越是挣扎,越是被桎梏。事到如今,你长到这么大,经历如此多的磨难,厌武也已经不在了,你可以从那圆环中跳出来,好好思考自己,也思考周遭的世界,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世界上厉害的人多了去,有三年中举的,有少年成名的,有天资聪颖可以锦绣文章一挥而就的,有天生能言巧辩、长袖善舞的,可从不见你们嫉妒那些人。说到底来,还是因那些人太远,威胁不到自己,而你和厌武一同长大,朝夕相处,你们离得太近,不免要处处斤斤计较,唯恐对方超过。人从来只忌惮身边亲近处的威胁,故而有人可以欣然称赞不认识之人的成功,而身边朋友比自己稍进一步就心神惶惶。”

    因只需要埋下一个罐子,不需把坑挖得很大,大大俭省了力气。次日修文去定制石碑,他自己写,交由石匠去刻,不日便做好,他背着上山,在坟前立起,上头写:“家兄朱厌武之墓”,而后是小的生辰卒日,并无生平记载。平日里总是厌武、修文这样叫,我几乎要忘记了他们的姓氏。这时我注意到,他的字确乎和厌武的是很像的。

    “除了厌武,你还有别的羡慕的人吗?”

    他冷静地接受兄长的死,打点后事,井井有条,浑然不像平日,他这样寡言少语使他好似一下子长大成人,多了许多稳重。这不是一夕之间的,他其实一直在成长,或多或少而已。我最初见他时他不算活着,只一团烂泥,之后清醒、复仇、渐渐摆脱兄长的压制、后来竟能够自己去杀人,如今厌武的死是他生的第一步,从此他固然前路艰辛,可没了牵绊阻碍,他从出生下来第一遭做了自由人。从这个角度说,也不算坏。

    我们立完碑,热汗淋漓,便找一处下游的小溪沐浴。太阳滚烫地烧灼我们的□□,水光粼粼打在被冲洗干净的岩石,我以为这已经是最终的结局,心绪一片平静,不为探路身体感到丝毫羞愧,也不为任何琐事思考伤神。

    修文让我坐在大石头上,他好把上衣在水中浸湿给我擦背身。他面对我而站在侧身,擦拭我的肩膀到胳膊。阳光下,我看见他麦色的裸露的肌肤像山丘流畅起伏,晶莹的水珠从浅色汗毛的胸腹跌落,这使我下意识地跟另一副极度相似而不似的外形做了对比。

——不停杀戮、不得安宁,并且处处受人辖制。这原本是他自己的生活。

    天气炎热,那心脏必须在当天葬下。

    这时我后知后觉,厌武远比他展现出的阴暗,在他好脾气的温和外表下或许隐藏着更深的东西,我不该以为他的恶意仅仅针对修文,而对我全然无害。一个人要是彻底疯了,便没一件行为算得了正常,况且我不能不联想到他给我服用的丹药,是否也有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修文不发一言地擦拭完我的两条臂膀,赤足上岸给我擦背。

    我笑了笑,“你们兄弟两个果然相似。厌武最羡慕也最讨厌你的天真。你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恨我。”修文垂着头:“他处处强过我、压制我、见不得我好,应当我恨他才对。”

    “我最羡慕他那么强。”

    修文却摇摇头,凄楚地说:“不行。”他说他没法洒脱地跳出去,他从来不是能洒脱的人。

    修文不知道。

    地点是我挑的,就在当日虫戏引来许多蝴蝶的、长满了一年蓬的溪边荒地。我记得厌武喜欢这把戏。

    待擦拭毕,我叫他坐在我原本坐着的岩石上,换我给他擦身。我仍用他的湿衣在水中重新浸湿,让凉冰冰的布料扑水打在他的皮肤,照着他给我做的那样,从脖颈擦到手臂,手腕,换成另一只手,好像在照拂一个小辈,或一个片刻的亲近在我身边的生灵。

    以他的才智,只为了整治修文没必要去死,除非他确如自己所说的活不成了,那许是之前的重伤,或服下的丹药的代价。回想他话语中的机锋、树林中对蝉的讨论,他像是心知肚明自己的死,早早便以此设局,甚至剜出心脏送来以嘲讽修文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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