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进来睡会儿的。”随后,她又摇摇头。“这样……也好。”
一声清脆窜入夏停云的耳膜,似乎还有发丝千折百转的缠绕声,是什么碎了,她自问。
而此时,宋明远正在离开的路上,他的心中,原本烧了团火,又莫名被浇满冰水,极热极寒交错,在五脏六腑上蹿下跳。
“我快被撕裂了。”他蹲下,抱头喃喃喘息,再无多行进一步的气力。
“撕裂……”突然,这个词闯入了思绪,夏停云刻意的笑容,消瘦的背影,她的凌厉,漠然,忧愁,怨恨通通从那张笑脸背后扯出来,疯狂盘旋在眼前。
宋明远被榨干的力气,刹那充盈起来,他又一次为夏停云奔跑。
“停云……”从礼貌到粗暴,却始终没人应门。
时间分秒过去,宋明远心急如焚。手足无措之际,他忽然瞥见停云的卧室窗户闪现一丝缝隙,遂踩着建筑的棱角,向上攀爬。
“天哪,这个小伙子不要命了。”过路的行人惊声尖叫。
宋明远渴望解释,却根本不敢回头,三层的楼高足以使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他头晕目眩。
还好,骨骼并不是心,它还贪恋完整的滋味。
所有紧张在宋明远半个身子爬进房间之后,逐渐消退,然而,他一眼瞧见昏倒在地的夏停云,原本舒减的汗水,又全部冒了出来。
“感谢你的头很烫,感谢你不是四肢冰凉。”宋明远抱起停云,又哭又笑。
他把快乐的底线下放得那样低廉,但凡夏停云给他一点回应,只要不是死亡,他便能心满意足。
医院病房里,针剂点滴流入夏停云的血ye,高热退去,宋明远略感宽慰,却不愿离开,他紧紧攥着夏停云的手,9年来,她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明远……”她是第一次这样唤他吧。
“是,我就在你身边。”
夏停云淡淡笑起来,隐隐透着愁怨,若草长莺飞之际飘零的柳絮儿。“别代替一川来爱我,好吗?”
明远的眼泪掉了下来,心中郁结的苦,有了引子,便接二连三地淌出来。只是,原本他宁可死也要独自宣泄的,却又想,聪慧如停云,她必定在看到夜店一幕后,就心知肚明了。
“关于一川的死,我没提及过。”
“提及什么?”宋明远的毛孔几乎炸裂,他没想到,停云会转向这个禁忌。
“为了维护仅剩的尊严,我瞒了你9年。”她轻轻出了口气,又笑,做悲伤的引子。“曾经,我打电话到他公寓去,是个女孩接听的。之后我怒不可遏,你知道年少时我的性子,遇上不如意的事,即会口出恶言。那天,我对一川诉尽了平生最狠毒的诅咒,放下电话后,他便……”
夏停云眼眶中充斥的泪水,决堤涌下,落在她依旧扬起的嘴角旁。“你知道吗,他是因我而死的,当你告诉我死亡时间开始,我就知道了。”
“所以你开始沉默,开始拒绝,开始独来独往,你居然把卢一川的死全部归结于自己头上。”
“难道不是吗?”
“不,那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或是因为肇事司机的缘故,或是由于一川的疏忽,对了还有那个不知是谁的女孩,也许,她也有责任……”
每每遇上夏停云,一个优秀律师的口才,便与宋明远无关,剩下的,惟有拙嘴笨腮。他想给予慰藉,却总适得其反。
“明远,我就想这样,沉沦在自责中也好,回忆中也好。没有过完整的爱,至少,让我有完整的承担。”
她早已支离破碎,又该拿什么去凑一份完整?
此刻,若无旁人,宋明远必定伏在床头放声痛哭,他心里的每一条血管都被夏停云打上了结,死死相扣。“那么,让我对你也有完整的承担,不行吗?”
“不,我不愿意。”
“卢一川也不愿意。”
“可,他已经死了。”夏停云微微展颜,若迟暮罂粟,血色的犀利。
他们不再说一句话,连对望彼此的眼神,都漫出回避的意味。
傍晚,夏停云回到家,母亲已在沙发上摆弄十字绣了,她衰老的手指在起承转合的彩线中,迷人异常。
“绣得真美。”
“我乐意这活儿……”母亲是个贤淑的小女人,她喜欢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氛围中。
“可别伤了眼睛啊。”
“你爸从前也爱这样叮嘱,真是随了他。”
叮嘱?他或只是随意说过两三次罢了,若说回忆,他留给停云母女的,未免太少。
“从小,他就是可有可无的。”
母亲的针转错了反向,在手指上一顿,她应激地皱下眉头,又缓和了神色。“毕竟是你爸,别这么说。”
夏停云应了声是,她不想做无谓的争辩,此去经年,留个念想也好。
故意换了话题,与母亲闲聊稍许,夏停云起身进卧室,她周身残留着高温带来的酸痛,遂和着凉水,塞了一把药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