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lun蒂诺看着他的样子,没能说出扫兴的话,想着见一面也无妨,便提笔写了简明的回信,差人送回去。
他写完信之后,康拉德自然地蹭了过去,手臂挨着他的手臂,头则搁在他肩膀上。他是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以往每次情事过后,都会与人这样贴着。瓦lun蒂诺顺势搂住他,嘴唇贴着他的发心。若熟识他的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感到心惊——原来那位向来严肃冷峻的亲王也有面部线条如此柔和的时候。
“真希望能像那个写信来的学生一样呀。”康拉德在他怀里说到。
瓦lun蒂诺问:“什么样?你想进大学念书吗?”
“不是,你知道的,我学不好东西,”康拉德把脸埋得更深了一些,“我是说,像他那样,一个法国人,在法国生活,为改善自己的国家战斗。”
瓦lun蒂诺摩挲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哄着他:“学不好也没关系,你不需要学,因为你有许多不学而能的天赋。你是想家了吗?也许这次事情结束后,我可以陪你回一次巴伐利亚。”
康拉德没有说话,瓦lun蒂诺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正当他准备抬起康拉德的脸时,却听到康拉德小声唱起了一首香颂:“……其实孩子们倒没什么分别,无论在巴黎,还是哥廷根……那摧毁世界的仇恨,请永远不要再来,因为这里有我爱的人们啊……”*1
瓦lun蒂诺将他搂紧了些。日暮近了。
这天凌晨,康拉德做了一个梦。惊醒后,他打算去倒杯水喝,刚坐起来,这动静就吵醒了睡得不深的瓦lun蒂诺,后者他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发着虚汗的康拉德,便起身去给他倒水,并打开了床头灯。
瓦lun蒂诺看着康拉德一半被暖黄色的光束照着,一半沉在黑暗里的脸:“怎么了?做噩梦了?”
康拉德微微仰头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脆弱的颈部线条暴露在月光下。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不,不算是噩梦。”
瓦lun蒂诺拿走了杯子,放到床头,等着他继续说。康拉德似乎是嫌床头灯刺眼,便关掉了。
康拉德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金发也被镀上了一层冷霜的光泽,他看着窗外:“我小时候总是做一个梦,梦到一个男人到我们家来。他总是趁妈妈和姐姐不在的时候骑自行车来,有时给我带糖果和牛nai,有时什么都没拿,只叮嘱我要好好读书。”
他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爸爸。爸爸在我出生前就上了战场,没有再回来,我没见过他的样子。姐姐见过他,但也记不清了。”
瓦lun蒂诺想,也许是这孩子潜意识里太想要一个父亲,便给自己在梦里造了一个,但他柔声说:“也许那就是你的父亲,他一直看着你。”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梦到过他了,来巴黎之后就再也没梦到过。可刚才,他又到了我的梦里,还是骑着自行车……”说到这里,康拉德似乎有些哽咽,“他给我带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糖果,看着我吃完,然后告诉我,他不会再来看我了。”
而后,康拉德转过脸看着瓦lun蒂诺,那含着泪水的眼睛中跃动着伤感与希冀:“他说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父亲,我的兄长。瓦lun蒂诺,我直觉他说的是你。”
瓦lun蒂诺有些惊愕,等这惊愕退去后,他却感到莫名的伤怀。
他为康拉德擦了擦眼泪。寒冷的月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温柔而忧郁:“傻孩子,怎么会是我呢?是你长大了……我们每个人都要成为自己的兄长和父亲。”
*1 六十年代法国流行香颂《哥廷根》(G?ttingen),原唱芭芭拉,文中康拉德唱的选段原文:
Mais les enfants ce sont les mêmes
A Paris ou à G?ttingen
O faites que jamais ne revienne
Le temps du sa de la haine
Car il y a des gens que j' aime
第六章 会面
他永远记得他到巴黎吃的第一顿早餐。
一个周六的上午,德维莱脸上带着经过无数次练习的得体笑容,姿态优雅地坐在瓦lun蒂诺和康拉德对面。
早在收到瓦lun蒂诺的回信之前,他就准备好了和这两位先生“闲谈”的主题——那些对于他本人来说无聊到站着听都能睡着的话。他将语气控制在一个恰好的度上,听上去情绪激动却又不显得冒犯:“……结构主义的衰落是必然的!我一早就察觉到阿尔都塞理论的问题,他太注重抽象的秩序,却忽视了工人的感性生命!我们要去了解工人本身,而不是埋头于自己的小书房……”
时下只要是参与游行的知识分子,几乎没有人不反对阿尔都塞主义,这是最安全的立场。德维莱越说越兴奋,甚至自己都要相信这套说辞了。尽管几个月前他还去听了阿尔都塞的讲座,在台下热情地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