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先唱起校歌,扯着嗓子带着些哽咽,大家低声跟唱,歌声浮浮沉沉,汇在空气里像一股力量,推着每个人回溯那个十七岁。有人讲笑话,不是很有趣,许时曦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很捧场地笑起来。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下意识往杨宙的方向看过去,看杨宙微笑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英俊一如往昔。
许时曦轻轻地想,杨宙还是这么好,真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件事了。
宴席快要结束,一些人整饬好自己,又换上那层皮,笑不到眼底地互相道别。有些人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欢畅之中,吆喝着去下一场。许时曦披好外套,叮嘱金娅真注意安全,金娅真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唱歌,许时曦摇摇头,说要先走了。
“时曦!”
许时曦转身,看到金娅真朝他招手。他也笑起来,学她的动作挥挥胳膊。
金娅真说:“明年也来,好吗?”
许时曦弯弯唇角,没有接这个话茬儿:“走了,到家说一声。”
走出大厅,许时曦把下巴缩进衣领长出一口气。他酒意微醺,一半飘在空中,一半沉进泥地,向上的念头丝线般缠绕身体,将断未断,却有拉扯向死欲望的千钧之力。他有点后悔,来同学聚会看来是个错误,杨宙扰他,这样的“扰”单向而自我,隐秘又甜蜜。
气温一天天降下来,许时曦喝了酒不觉得太冷,脚步也轻快。他朝地铁口附近走,没出多远,身后朦朦胧胧传来声音。
是有人叫他的名字。
许时曦回头,看见陈桑和杨宙。
他愣了愣,陈桑走过来,说:“你怎么走这么快?”
“……我以为你们跟他们去玩,”许时曦说,迅速瞟一眼杨宙又收回来,“不去吗?”
陈桑说:“不去了,跟老杨聊会儿,你一起?”
许时曦说:“算了吧。”他跟陈桑几年没联系,也不知道陈桑为何要叫住他,还带上杨宙。
杨宙道:“要不你还是去吧,娅真在等你。”
陈桑沉默不语,杨宙又说:“她去,你不去,显得你很胆小,去吧,有什么事说开了不就好了吗?”
许时曦站在一旁,半张脸躲在衣领里,眼睛圆乎乎地绕着他俩转,安安静静看戏。
杨宙又劝了陈桑几句,陈桑终于妥协,点点头准备原路返回。
“他们在群里发了地址,”杨宙按亮手机给他看,“你现在追上他们。”
陈桑离开了,许时曦顿时慌张起来,把脑袋垂得更低。
“是去坐地铁吗?我们一起走过去吧?”杨宙说。
许时曦耳朵发热,不由自主伸手握住耳垂,很有些傻乎乎地答应下来。两人并肩往地铁站走,都默不作声。
“冷不冷?”
杨宙似乎是看到许时曦缩头缩脑,随口问道。
许时曦偏过头看他:“还好,今年比较冷。”
杨宙笑了笑:“是,每次出门都很艰辛。”
许时曦问:“你还住原来那儿吗?”
高中时杨宙和他一个小区,许时曦住的那套房子现在已经归自己了,这些年来他没在小区里见过杨宙,曾经偷偷到杨宙那栋楼打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应该搬家了。
“搬家了,大一的时候我爸爸生病,花费很大,”杨宙轻描淡写道,“就换了个地方住。”
许时曦眨眨眼:“那叔叔现在……”
杨宙说:“康复了,但只能在家里工作。”他比划一个拍照的动作:“现在轮到我干这个了。”
许时曦被他逗笑:“那么你们一家人都是同行了。”
杨宙说:“嗯。”
两人走进地铁站,过安检,候车。周末的晚上行人熙攘,好容易挤上车,没一会儿就被挤到了角落面对面站着。杨宙个子高,又有锻炼习惯,许时曦成天在家闷着,体形对比便明显,杨宙几乎将他半困在怀里,侧身握住扶手。
许时曦偷偷看他,一个二十七岁的杨宙,一个到了这个时候依旧闪闪发光的暗恋对象。人有七情六欲,有生活琐事柴米油盐,从象牙塔里出来需要面对的何止生活,简直是整个人生都不可抗拒地加速,被什么力量推着向前。可杨宙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站在这儿,不说教,不油腻,但看上去并不快乐。
当然快不快乐只有自己知道,别人的揣测都是扯淡。许时曦定定看着杨宙,流泪的冲动慢慢涌上来,压得很实,压得他胸口发闷。他快要死了,死之前再次见到杨宙,这是不是上天给他的密语,需要花时间去解答,因而不必先离开这个世界?
他看得认真,看得小心翼翼,看得千头万绪堆积百感交集。杨宙转过脸来跟他对视,他也愣愣地没有反应,良久才骤然回神一样匆匆挪开视线。
杨宙看着他:“许时曦,我去过你的画展。”
许时曦睁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旁边乘客的衣角。
杨宙缓缓续道:“高考完我说你一定会变成大画家。”
是了,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