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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未大亮,礼部的官员,宫里的嬷嬷、宫女、小监全都挤在柳府前院,比过大节还热闹。
今天是柳舟洲的册封仪式,在柳府正堂进行,主持是那日在祁山见过的冯尚书,他是太子心腹,又是柳玉衡同僚,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以对柳舟洲格外尊敬。
那些宫里来的嬷嬷、宫人只当柳舟洲是个替死鬼,本想敷衍了事,可见两鬓斑白的冯尚书待她比宫里的公主还谨慎,也不敢懈怠,也都是恭恭谨谨的。
宣授制册完毕,柳舟洲正式册封为大兴的祥安公主,所有人都要对她行叩拜之礼。
柳若芙被拉着在大堂枯坐一早晨已经够生气的了,这会还要对柳舟洲大拜,气的扶着椅子就要离去,孙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咬着牙压低声音道:“她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你和一个死人较哪门子劲。”
柳若芙瞪着堂上灼若芙蕖,头戴华冠的女子,目眦欲裂,“拜就拜,就当提前给她上香了。”
她身边的婢女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饶是每日听大小姐污言碎语,刚才那般话也太恶毒了。
柳舟洲坐在上首,看着一屋子人神色各异,心里波澜不惊。西戎使臣急着把鲁玛公主的尸身运回大兴,是以册封仪式之后,她直接从柳府跟着西戎使臣的队伍向西戎进发。
今日之后,柳府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大兴也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安慰谢淮自己会想办法逃回来,其实心里却没底,只盼着谢淮派来的两个婢女能把证据带回来就行。
册封礼之后,宫里的内监尖着嗓子道:“行礼。”
整个大堂跪满一地,真心假意的祝福声不绝于耳,她默然抬手,沉声道:“平身。”
两个嬷嬷牵着她的手缓慢的走出柳府,上了一架宽敞的马车,她刚坐定,柳玉衡的声音从车帘处传来,“老臣祝公主贵体金安,一生顺遂。”
说道最后他嗓子明显哽住,柳舟洲心里一紧,撩开车帘,看见车外的柳玉衡已经泪流满面,只她懂事以来,这仿佛是她第一次见父亲哭,一时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她赶紧放下车帘,沉着气道:“主柳大人得偿所愿。”
震耳欲聋的金鼓雷鸣之后,和亲的队伍缓慢前行,上京城离她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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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快别睡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尔乌崖了。”伴着话音,车帘被一双素手掀开,宫女锦夏端着食盒进了马车。
锦夏是谢淮给柳舟洲挑的侍女之一,平时看着文文静静,弱柳扶风的样子,只有柳舟洲知道,她一身的肌rou是多么紧实,她颇善伪装,不到关键时刻,她这枚利剑不会出鞘。
柳舟洲缓缓张开小扇子似的睫毛,声音慵懒道:“这么快?”
“可不是么。”锦夏边说边挑开她面前的车帘,入目是碧色连天的草场,一条小河宛若银带蜿蜒其间,越接近西域,地形越神奇,睡前明明还是黄沙漫天的戈壁,这一觉醒来就到了塞外绿洲。
锦夏道:“这尔乌崖内外就是两个天地,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等翻过这片群山,绿色就越来越多,及至到了王城,那颜色比京城还翠呢。”
锦夏不仅身手好,对西域地理志研究颇深,这也是谢淮选她的原因之一。
柳舟洲垂下了眼睫,颜色再好有什么用,到底是别人的故乡。
“公主先吃点东西。”锦夏把食盒往柳舟洲怀里一塞,轻声道:“尔乌崖中间有一段山势很高,空气稀薄,身体不好的人轻则呕吐,重则昏迷,公主多吃点,好歹蓄些力气。”
“好。”柳舟洲端住食盒,点点头。
正午时分,西行的车队缓缓停下,前面就是地势险峻的尔乌崖,西戎人内部仿佛出了内乱,自己人吵个不停。
过了半晌,送嫁的李将军打马过来,恭谨道:“公主,耶律王子下令就地扎营休息,明日再过尔乌崖。”
柳舟洲轻道:“有劳将军一路护送,过了尔乌崖就是西戎的地界,将军已完成使命,即可回上京吧。”
李将军道:“末将已经请示耶律王子今晚留下,末将得看着公主进了尔乌崖才安心离开。”
柳舟洲动容,轻道:“谢过将军。”
下了马车,柳舟洲昂首挺胸,走的稳当,火红的霞披曳地三尺,硕大的凤冠在头上纹丝不动,以公主的名义和亲,一路上她都如此穿戴,满身的累赘,甚是累人。
前方不远,耶律王子微笑着等她,及至两人还剩一步的距离,他向前跨了一步,张开大臂就要搭她的肩膀,柳舟洲眼光陡然一凛,他伸到半空的手顿时停住。
离开了上京的束缚,耶律霸气的性子显露无疑,他收回手臂,面不改色道:“公主恕罪,我们草原人不拘小节,我一时高兴,忘了中原与我们习俗不同,差点坏了规矩,帐内备了酒宴,公主请进,到时候我再向公主好好赔罪。”说着他大臂一挥,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一口一个公主,是在故意恶心柳舟洲,她恍若未闻,径直向帐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