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再度问起,衬着这寂静之夜,无端的生了几分凉意。
“陛下。”我抬头朝着天边那条骤然跃出的光线望去,整个人平静得有些出奇,“天要亮了。”
殷烁也顺着我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天光陡然浮升,在晨曦的光芒下,麟殿壮丽生辉,倾洒而入的斜阳泼在殷红色的地面上,像是一幅定格于史册言喻不尽的凄美画卷。
皇城的宏伟绚丽总是令人无比震撼,而这座坚韧的城墙之下又不知垒了多少尸体和冤魂,这些数不清的战役、Yin谋乃至朝代变更,最终不过浓缩于几本落墨的史册之中,没人会记得。
从前我对权势竭尽所能的攀附与争斗,突然像极了一场笑话,这些年端着这份权利,似乎什么都得到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得到……
临了,竟成了一场空。
“陛下。”我终于将视线落在这头雄狮身上,我平静地看着他,手里还抱着舟靖之的头颅,“我想祈求陛下一件事,就一件,别的,也没什么可求的。”
我说:“还请陛下允了我,将舟靖之的尸首归整,埋在皇城之外,山林也好,荒地也罢,寻个安静的地方就成。”
殷烁瞧着我的神态有些茫然。
茫然——
他胜了,却罕见的露出甚似空虚的表情,先前得意与猖狂的快意也变得索然无味,他压抑不住抱了抱我,将我搂得紧,却又觉得不够。
“阿玉……”他声音嘶哑,反反复复摩挲我的肩膀,不知怎的,明明实实地捉着,却又握不住似的,“朕答应你便是。”
冬雪落尽,仲春悄无声息地将皇城之景更天换地,几朵粉白相间的花点缀在墙头鲜活俏丽,一派春意。
宫中御林军往来巡逻井然有序,殿前的旗帜也重新立了回去,回廊间的宫婢们步履匆匆,手中无一不抱着珍品。
皇城又恢复从前有条不紊的模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殷烁有意让我上朝,我却已经无心从政了,我摘下那顶追寻半生的官帽,连同从前的官袍也搁在了一旁,殷烁旁敲侧击,换着人示意,我只摆手作罢。
我无波无澜地说:“陛下已经拥有足够成熟的兵权和势力,朝廷有没有我,已经不重要了。”我说,“有劳大人替我传达,让陛下不用再费此心思。”
那位年轻的朝臣微微一愣,兴是没想到传闻心狠手辣的权阉,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追求的泛泛之辈,这与他所想截然不同。
“萧总管,可是陛下那儿……”他欲言又止,颇为犯难的样子,“臣……不好交代……”
我道:“大人直言,就说是我说的,陛下不会加怪于你的。”
他犹豫地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向我躬了身子,这才离去。
而殷烁那边到底是担心我,原先安排了近卫军,后来想想觉得有些兴师动众,又怕我不高兴,没过几天就将近卫军撤去,换了个新进宫的白面少年。
只是这少年也是个阉人,绿鬓朱颜,一双眼睛俏皮地眨着,可爱不失天真,带着一股闯劲儿,虽做事情还有些冒失,不言而喻,还真有几分我刚入宫时的影子。
殷烁有意如此,又不愿真叫个男人伺候于我身旁,思来想去只得寻了这么个法子哄我开心。
后来一问,那少年叫薛瑾,是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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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薛瑾小孩儿心性,喜欢跟在我身后主子主子的叫,一声声叫的热闹,猴儿似的站不住脚。
启初他是十分畏惧我的,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碎了柜上的花瓶,那花瓶是远境的贡品,殷烁觉得好便送到了我府上。
薛瑾将它碰得四分五裂,几乎碎了一地,他当时脑袋一懵,想也来不及想,噗通一声跪在满地碎瓷上,不知疼似的一跪便是几个时辰,膝盖都渗了一层血。
清理碎瓷的宫婢叫他起来,他不起,一声不吭,流了血也不作声,一股脑的倔强与蛮劲儿,在这沉寂压抑的皇宫里显得格外跳脱与新奇。
后来还是我让太医去看他,硬是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那少年站起身的一瞬没稳住,一下又跪了回去,他猝不及防一把抱住太医的腿,眼圈都是红的。
薛瑾为此在床上躺过数日,待膝盖的伤势好了才下床走路。
“奴才那不是……不是不敢起来么……”
薛瑾蠕动着嘴唇嘟囔着,他趴在回廊的栏杆上往下望,池里的鱼正争前恐后地抢食,薛瑾托起腮帮子,瞧得认真,既而小声嘀咕道:“真肥……”
我手中撒食的动作微微一顿,薛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主……主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您继续……”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张清秀的脸上点缀了几抹红晕,显得稚嫩又明艳。
我站在朱色栏杆前,到底是收回了鱼食,我抬头瞧了瞧墙头盛开的花,大片大片的粉色压在枝头,花瓣落了一地,好些飘进了池子里。
“薛瑾,你进宫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