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喉咙发紧,眼睛发干,只觉得有一只手拽着他的心往下沉:“我忘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不,应该说,我根本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不记得我们之间经历的过往,直到现在也只想起了那么点。我知道在我忘了这么多事后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我说我心悦于你是认真的,从树林里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起就是,只是我太笨了,这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天乙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远离,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一贯的轻缓绵长,似乎对这番话无动于衷。
一直观察着天乙反应的张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消于无形。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他该保持沉默到大战结束,到他步入新的轮回,忘记所有,重新开始,就和他之前做得那么多次一样。
沉寂的室内,只有他一人心情激荡之下粗重的喘息,他开始有些后悔,懊恼。
毕竟,如果真的重头再来,他忘记所有一了百了,但是天乙会记得这一切,在面对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时,天乙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张泽犹豫着要不要打个哈哈扯开话头时,静默无言地天乙忽然摇摇头,低声道:“主人只是见的人太少,又习惯了属下的存在。您身边有很多人,比属下更好,更适合您。”
张泽兀自消沉着,却是万万没想到,天乙沉默半晌,想得居然是这些东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另一边,天乙还在往下说:“毕岩,玉长风,路晓玉,谷、谷清风……他们都……属下只是您的影卫而已。”
听天乙报菜名一样从嘴里挤出一个又一个名字,甚至还有他之前百般防备的谷清风,一股怒火自张泽心底燃起,眨眼间变烧成了冲天火海。
他和天乙,两个人中间隔着可能成百上千次的轮回,隔着被他遗忘的真相,隔着即将到来的决战,隔着久不曾露面的系统,隔着他再一次失忆的可能……隔了这么多,他以为,身份之别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偏偏,在那么多高山险壑般的天堑中,天乙指出的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
张泽几乎都要被气笑了:“他们都不是你,天乙!这些人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么长时间,陪在我身边的、我能看到的、我想看到的,只有你!其他人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
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隐忍的人惊愕地抬起眼,视线失礼地直直撞进另一人的眼中,似是被这一番坦率直白到极点的话震到不能自已。
“抱歉……”
迎着天乙的注视,张泽懊恼地抿了抿唇:他不该这么失控,不该向天乙发火。他应该更理智,更冷静地向天乙说明一切,而不是放任一时的冲动去把一切都弄成一团糟。
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份情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些沉默但细致的关心,那些无言的陪伴,那些本能的守护和支持,他绝不相信,这些只不过是天乙出自职责与忠心而为。
张泽将声音放轻放柔,企图将被他之前的大喊大叫破坏的氛围重新拉回正轨:“天乙,我喜欢你,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突发奇想,从很久之前就是。就算……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天乙,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确定只凭我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走到今天,走到现在。”
或许是一口气说得太多,又或者天乙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样子让他再无法继续,张泽吸了吸鼻子,喉结滚动,无意识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我……你……”
他骤然惊醒一般移动身体侧坐在床边,一边穿着靴子,一边低声絮叨:“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你慢慢想,我、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无所谓,就只是、不要急着拒绝我……那个,我先去问问温前辈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顺便把咱们的晚饭拿过来。”
越是紧张,就越会出错。
平日里三两下就能完成的事,张泽的手哆嗦了半天,靴子怎么都套不到脚上去。
他额头急出了一层薄汗,后背上被天乙注视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火烧火燎,催促着他胡乱踢踏着鞋踉踉跄跄走出屋子,直到房门在身后闭上才能放松下来,长长出一口气。
这次谈话,到头来又被他搞砸了……张泽苦笑一声,只恨自己没有舌绽莲花的本事。
他最后再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挺直身体,一瘸一拐地离开。
木门闭合的声响化作一道惊雷炸响在天乙耳边,呆成木雕的人终于回过神来,眼睛微微转动,从门上的纹路移回自己身前的一亩三分地。
他一根一根松开紧握的手指,毫不意外地发现因着之前用的力气太大,指间已经泛起白色,掩在黑色长裤下的膝盖一阵刺痛,大概是被他自己捏出青紫的痕迹。
主人……
天乙愣愣地将手掌握紧又松开,脑海中逐字逐句回想着主人的话。
主人……心悦于自己?
主人心悦于自己!
主人竟然心悦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