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张泽走到天乙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
小天乙没有任何反应,只管眼眶通红地望着濒死的人。
果然,张泽沉默着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那一大一小。
这样的场景,他曾经梦到过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全局。
难不成是因为这是个清醒梦,所以没办法附身在梦中的自己身上,而是变成现在这般鬼魂一样的存在?
张泽漫不经心的想着,眼看另一个自己在短暂的回光返照后彻底失去生机。
乞丐一样的孩子不敢相信地伸出颤抖地手,轻轻碰了碰“张泽”犹带余温的脸,咬紧唇,深埋下头,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又一滴,无声地落在那人无力垂落的手背上。
“唉……”
小乞丐肩膀耸动,张泽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要碎了。
他长长叹一口气,半蹲下身体,透明的手一下一下轻抚过小天乙的头顶,明知道小孩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依旧耐心地一遍遍安抚道:“别哭啦,我在这儿呢。”
理所当然的,一点用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天乙自己拿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双手握住插在“张泽”胸口的剑,黝黑的双眸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咬紧牙关,手臂猛地用力,将那把断刃拔了出来。
“哎小心!”
眼看小孩向后踉跄几步就要跌倒,张泽一个箭步来到天乙身后,想要扶一把。
小乞丐的身体穿过他的虚影,连人带剑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扔开断剑,拉着“张泽”的胳膊,想要将人勉强背在背上,奈何不过十岁的孩子个子小,力气更小,根本背不起来。
张泽不知道天乙想干什么,只是碎碎念道:“‘我’死之前不是让你赶紧走吗,这里这么危险,万一遇到坏人,咱俩今天可就都要留在这里了……”
天乙好像听到了张泽的话,转身一头扎进树林里,三峡两下不见了踪影。
“总算走了。”张泽虚虚抹一把额头的汗。
树林里只剩他一个、不,半个人,就这么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张泽犹豫着要不要往傅夜明离开的方向去看看。
谁知还没等他做下决定,天乙回来了。
小孩怀里抱着最细都有他胳膊粗,还比他人高的木枝走了回来,拿剑割出一根根布条,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在张泽眼皮子底下做出一个木排来。
……
行吧,张泽耸耸肩,多亏了他和傅夜明打架的时候天色够早,要不然,天乙非得做到天黑不可。
仗着没有人能看到,他没有半点形象的坐在“张泽”附近的树底下,等着天乙把“自己”装车。
小孩忙前忙后了半天,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张泽忽然察觉到脚下的大地一阵轻微的晃动,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恍若惊雷的一声巨响。
霎时间漫天飞鸟惊叫不已,盘桓不散。
怎么回事!
他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葱郁挺拔的树林遮挡了他的视线,什么都没看到。
总觉得那边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或许……这是一个能够得到真相的机会!
张泽有心过去看一看,可在这边,天乙好像没有听到那声巨响,丝毫不受影响地闷头拉着竹排。
“唉……”
随着一声轻叹,在他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张泽站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慢悠悠跟在小孩的身边,看着他一步一步将“张泽”运下山,看着他一点一点挖出一个勉强能容纳自己尸身的坑来,看着他一捧土一捧土将坑填平,看着他寻来一块木头做成粗糙的墓碑。
天乙……
张泽慢慢蹲在空无一字的墓碑前,双手合十在胸前,闭上眼睛拜了一拜。
他很少去想、或者说,刻意回避了有关自己的后事,那没有意义。
不过是曝尸荒野,掩于荒草,任由风吹雨打,百年之后只剩一副无法辨认的零碎白骨……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入土为安。
天乙啊……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不过是一饭之恩,几个月的相处,却能做到这种地步……让他怎么能放得下呢?
仿佛是嫌惊吓还不够,在张泽睁开眼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场神迹。
有虚影自世间万物幻化而出,与本体隐约叠在一起,仿若重影。
变故由此而生。
刹那间,虚影光华流转,红日西升东落,惊鸟归林,枯叶重生,死人复生,永远向前奔腾而去的时间长河陡然逆转。
刹那间,凝虚为实,化实为虚,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彼此交错之间难辨虚实。
在这似实还虚的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只有跪坐在坟前好像凝成一座雕塑的天乙——如此瘦小,如此执着。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