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宪看到谢裘烟发的信息时,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他坐在吉普车上,身旁正在开车的当地导游雅索还在用那蹩脚的英语给他介绍着路旁那些狂野生长的植株,他顺着雅索的手指望向前方,那些植株一团一团,在广袤无垠的沙地上随风摇摆。
我们快到机场了。你真的要走啦?不多待一会儿?雅索单手开车,侧头瞥了他一眼。
雅索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比陈宪大点,脸上却被这穿透云层的阳光和大漠风沙刻出一条条纹路,头顶的头发都被编成小辫子,和五彩的细线一起扎在脑后。他扶着方向盘的右手健壮有力,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左手撑在摇下的车窗上,食指在金属车门上缓慢、有节奏地敲击着。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那个中国男人就显得有些瘦弱了,雅索心想,一个男人的脸为什么比女人的都白?永远都戴着那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看见那高挺的鼻梁和凌厉的下颌线。
就像他心目中那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国度。
很多人来到这里,都会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太干,太热,要见识非洲野性草原的热情在第一天就宛如脸上汗珠一般被热烈的阳光给蒸干,雅索遇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没有人能没有怨言,至少在陈宪之前是这样的。
他好像不会抱怨,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
这些天跟着他出去拍摄,雅索只负责他的出行,兼具安全,开着那辆蒙了几层沙粒的吉普,直逼最远的无人区,一直开到道路的尽头,遇见漫天黄沙。
大多数时候,陈宪只是沉默无言,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相机举起便不会放下,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雅索倚在车边抽烟,一根结束,见他没有放下相机的意思,那就再点一根,四周只有风声,二人很少交流,就像现在。
陈宪只是回了他一个字嗯。
雅索弹了一下舌头,又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盯着手机屏幕,还在打字,显然没注意到自己频频的侧头。
虽然在这近半个月的接触中,雅索知道这个中国男人话十分少,但是都这么多天了,他都不会不舍的吗?!
自己带着他穿越戈壁,帮他辨别那些羚羊、非洲狮、长颈鹿和许许多多的动植物。
自己还带他回到家中,向他展示自己从荒漠中拾到的半人高的鹿角,那对鹿角对称而生,毫无错落,是他最自豪也最珍重的宝贝,不是谁来都能看得到的!可是陈宪却只是难得地夸赞了一句,然后眼神又望向窗外的无边际的沙漠和蓝天。
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雅索得出这个结论,也就对即将到来的离别释怀了,反正工钱已经结了,二者互不相欠。
雅索笑了笑,雪白的牙齿将脸上皮肤衬得更加黝黑,还是说了句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不过迟迟没有听见答话。
侧头一看。
陈宪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累了,双手掩住鸭舌帽下的半边脸庞。
雅索没想那么多,哼着小调,继续开车。
他们艺术家都这样,性子古怪的很,他能理解。
可是雅索却不能理解陈宪此时的苦恼,就像他永远都不懂戈壁和黄沙有什么好拍的。
该怎么回?
陈宪脑袋一片空白,车子一上一下的颠簸,他的脑袋也一抽一抽的疼。
嘴唇干涩的要裂开,他用舌头轻轻碰了一下,稍稍的湿润让嘴唇清凉了一秒,然而下一秒又变得干涩,甚至更甚。
宛如饮鸩止渴。
他不再舔嘴唇。
可能也有人会骂他,但他就装作没听见没看见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次他却犯了难,长到这么大,还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
解释,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不解释,也不行。
他狠狠搓了一下脸颊,又拿起手机,给她发送了一个视频邀请,给她看看自己现在在哪,是不是更好解释?
铃声响了好半天,没有人接。
他憋着一口气,直到看到那行对方手机不在身边时,他点了挂断。
那口气直到他下飞机都没能从胸腔里吐出,郁结了好几天。
他侧头看了眼窗外,北非的落日一半隐入沙丘之下,最上面一层是金色和红色,然后是黄色的沙子,黑色的影子。
沙丘上横着一条条如水中涟漪一般的波纹,后视镜里连绵不断的丘线纵横,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沙漠,终于还是有尽头。
眼前出现了沙地平原。
身边的雅索在哼歌,不知名的腔调。
雅索余光中看见陈宪有在跟人打电话,可惜他听不懂中文,也无法理解男人话语中透露的微微迫切。
他望着那愈渐消沉的天色,说道:帮我改签,飞S市。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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