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小渔村里呆了近一个月,向湮差不多将这片摸透了,能被张家当做贵客对待的人十分有限。联想到张家和江南制药局的生意,就算是用脚趾都能大概猜到了张家老少要去迎接的贵客是什么人。
向湮于是趁着清晨雾气中,早早地埋伏在了张家围墙外头。即使他自认身手矫健,也不想冒这种无用的风险。
大约在树丛里等了半个小时,铜锣敲打和人声穿过了层层叠叠的雾气。雾气在阳光里逐渐散去,一对身着华服的童男童女手里提着彩球,身后跟着两名劲装男子。两个骨瘦如柴的青年拉着一辆人力车,张三汉坐在上面,肥头大耳的男人被紧巴巴的服装裹住身子,看着就像一块火腿。可他偏偏毫无自知之明,左手搂着张太太,右手搂着二姨太,两个女人把他哄得眉开眼笑。
人力车后头又跟着几个随从,直到大批人马消失在远处,向湮才从谨慎地从树丛里钻出来。他娴熟地翻过围墙,不巧一脚踩在花园里头,将一片娇花踏入淤泥里。
向湮一路找到阿琳住的侧房,才刚靠近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味道。他下意识掩住口鼻,绕到窗边:“阿琳,你在吗?”
屋内无人应答,向湮记得方才离去的人群中分明没有阿琳的身影,于是又问了几遍,却迟迟无人答应。唯独那股奇特的气味徐徐变得浓郁刺鼻,就如同将浸shi了汗水的衣衫放置了几个月不洗一样。
突然,屋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钝响。向湮蹙眉,撩开卷帘,浓浓的烟雾便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冒出,袅袅升起。
向湮被熏得剧烈咳嗽,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掩住口鼻,从窗户翻进去,屋内只有一张床和一架梳妆柜。向湮向内走去,脚步被什么东西绊得趔趄。他下意识低头,瞳孔骤然一缩。
“阿琳!”向湮屈膝半跪在地上,将昏迷的少女从地上扶起来。阿琳面色惨败,眼下一片青黑,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老衰败之色。之前因为男女有别,向湮没注意到,此时才发现阿琳瘦得很,背上的蝴蝶骨深深凹陷,连脊椎都是一节节清晰分明。
向湮有些惶恐地松手,又以双拳将她托起。屋内味道太重,他带着阿琳到屋外一处草丛里歇息下来。她呼吸微弱,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向湮四处张望,见没有人影,便矮下身去观察阿琳的样子。正当他打算用自己三脚猫医术给阿琳把脉时,身后传来个冷冰冰的声音:“你这样救了她也没用,浪费时间。”
正是怕什么来什么。向湮把半边脸藏在Yin影里,压低声音:“...这位公子的意思是?”
岳云龙将衣摆一挥,屈身摸了摸阿琳的脉:“大烟抽多了,心脉虚弱。吃了药也是浪费钱。”
“什么?”向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岳云龙不悦道:“听不懂人话?你要是想花这冤枉钱也行,不过到头来也就能多活上几个月。除非她自个儿不抽大烟了,没人能救她。”
向湮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凝视着阿琳眼下的青黑,不确定道:“可是...她怎么会碰大烟?”
“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呗,越是意志力薄弱的人越会依靠这种玩意儿。”岳云龙从怀里掏出一个五彩斑斓的金属盒子,倒出两颗水果糖在手心。他皱着眉像是要做出什么生死攸关的重大决策似的思索片刻,将一枚塞进嘴里,另一颗则放回盒子里。他一侧脸颊微微鼓起一个小包,从嘴里发出咔哒咔哒糖果撞在牙齿上的声音,不耐烦道:“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街上到处都是。”
“怎么可能!”向湮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一年前,大烟尽管在一部分富人间流行过,却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也能碰的东西。
一开始是帝国人把一小批烟卷带进煌国。茶余饭后,甚至是谈政时,帝国人都喜欢把这玩意儿夹在指间,吸上一口后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看起来舒适极了。这种从植物里提取出来、再用油纸卷起来的烟卷于是在达官贵人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颇高的人气。
后来黑月会麾下有了自己的药厂子,源源不断的大烟便被做出来卖给各家有钱老爷和府上官人了。
可那时候大烟也不过是一部分人才能抽上的东西。即使黑月会生产了一批又一批的大烟卖给权贵,这东西怎么会在短短一年内风靡起来,甚至阿琳这种没权没势的老百姓都触手可及。
向湮问:“她一小妾,哪儿来的路子能买大烟?”
岳云龙并不作答,而是古怪地睨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人?”
“我...”向湮心下一紧,毕恭毕敬地半跪在阿琳身边,沉声回答,“我是这儿的下人,乡下长大的,这阵子才刚上的乡。”
岳云龙不置可否,又翻开阿琳的眼皮子看了看,起身将衣裤上粘的灰尘拍落:“附近有大夫么?张三汉那死抠门儿要是愿意花这个钱,你给她送去开个补身体的药,煎了喝下去也能吊几个月的命。”他又报了几个耳熟能详的药草,向湮一一记下来。
“谢谢公子。”向湮正打算带着阿琳离开,却被岳云龙一把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