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军又剧院旁购置一块地皮,造山引水,筑岛修岸,大有模仿当年康熙皇帝打造热河行宫的手笔。如今长庚剧院成了长庚山庄,专为接待权贵名流度假,供上层人士附庸风雅之用,也算是重获新生。
那天傍晚,张学军带着一班徒弟正一桌桌敬酒,沈卫国和乔卫东两人不爱热闹,于是坐在湖边游廊观景。他们在岸上远远瞧着,湖中心一座亭里,有一男旦正唱着曲。
男旦身材高挑,一袭洁白衣裳,水袖很长,幽怨地拖到了地上——这是做的白蛇装扮。其实离得太远,人在湖心唱了什么,岸上全听不见,可晚天里垂着夕阳,白蛇倩影映在水上,飘来荡去,忧伤极了,好像这儿真就是西湖胜景,这会儿真就是万花荣春,他真就是那个思凡心切的妖孽似的。这蛇类初通人语,强争要歌一曲,柔肠百转,好像预知了自个儿的悲凉情事。
为了给张学军卖个面子,席上诸人降了声音,想要聆听一番小曲。人声淡下后,这才能听见若有似无的戏声,原来他唱的是——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乔卫东听着戏,乐呵呵的,而乔瑞珠给安排到了旁边小桌椅里用饭,他浑然不理俗世之声。
旁边沈卫国故作一个神秘表情:“你说,唱戏那小孩儿,像骊君吗?”
乔卫东皱起眉头,嘴咧了一半,他为难了。他俩像吗?乔卫东心想,平心而论,是有点像。但王丽军是不会唱白娘子的,因为白娘子一生凄凉,他即便唱了,那也是唱李凤姐,非得在台上披红挂翠,叫人瞻仰色艺无双。要知道,王丽军本是游龙,难免戏凤,他才不屑于学白素贞,跟同一个男人纠缠到死——爱情换就换了,他顾及的只是自个儿的国色天香。
沈卫国没发现他走神了,自顾自说:“叫张玉朵,就是看他跟王骊君长得有点像,学军儿才收他的。”
乔卫东这才想起发问:“为什么?他不是讨厌我哥吗?”
沈卫国连连摆手。
乔卫东一头雾水:“我以为他讨厌我哥呢,总搞个人针对。我哥那人也是,心眼儿特小,俩人成天抢资源,打得满天飞。”
沈卫国驳道:“他不是讨厌,也没有针对王骊君,他就是害怕。”
乔卫东奇了:“有什么可怕的?”
沈卫国端起盅来,摇头吹着茶面:“学军他就是怕啊,他当年第一次见到王骊君,就吓坏了。那时候他跟我说,‘师哥,你说,怎么能有人那么自由呢?他觉得在大陆没前途了,就跑去香港,香港不景气了,他说回就回,他要是腻了,又能去台湾,去东南亚,去好莱坞——世界这么大,没有哪儿他不能去的……他还那么的好看,人人都爱他,他想干什么都行,就连杀人放火,也有人愿意为他做……怎么就有人能那么自由呢……’”
沈卫国放下茶盅,伸出一指,指向湖心亭道:“你看吧,在学军儿心里,那表演,就像在湖心亭里唱戏一样,老爷们就远远地看你,在亭子里,你能唱歌跳舞,出了亭子,就跌湖里了——除了亭里那一亩三分地,演员还想上哪儿去呢?看王骊君那么自由,他不忿啊,可是又不忿,又羡慕,又不好意思说,常年憋着,心理给整变态了嘛。”
乔卫东“嚯”了一声,疑惑顿解,又带着些唏嘘,谁成想,真相竟是这样的。
过了不一会儿,张学军领着张玉朵来敬酒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怕尴尬,到了乔卫东这桌,张学军竟说不出话来,他只拿胳膊肘顶顶张玉朵,叫徒弟说上几句吉祥话助助兴。可张玉朵换了衣裳,粉黛未卸,难免显得不lun不类,他心觉自己不美似的,姿态相当忸怩,在师父不停飞来的眼色逼迫下,他这才哼哼唧唧地说了一段祝酒词。张学军见自己力捧之徒这样上不来台面,心里有点来气,于是悄悄掐他胳膊一下,张玉朵往旁边一拧身子,“哎呦”一声,就连惨呼也娘声娘气的,这就把一桌人都给逗笑了。
乔瑞珠的回忆就到了这儿,再往后,天就黑了。他们从湖边进了山庄,山庄里金光闪闪,豪华非凡,真乃是珍珠如土,白玉为堂。乔卫东是年少时见识过大富贵的,可就连他也被闪花了眼;更别提众人是头一次看见此等好景。于是大伙儿齐夸牛叉,把个张学军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拱手,好一个众星捧月——他就是爱面子呀。可乐着乐着,张学军的笑也淡了,嘴唇撇着,有点惆怅。他想,早知道香港太平山顶冠绝亚洲,听说王丽军在那儿有个宅子,市值能值几个亿,也不知道我这山庄堆金砌玉,能不能比得上他家一半风光?
作者有话说
其实所有人都爱他。
第五十五章 何日君再来
王丽军看见张玉朵,于是想到张学军,想到长庚剧院,想到令人不悦的许多旧事,于是他愤然关了视频,心想绝不为张玉朵贡献一点流量,哪怕是营销号盗发的也不成。
及至退出,王丽军正欲丢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