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得像手指摩挲的玻璃。
男孩子放下水盆,转身取了一张递给她,一笑便走开了。
陈馨低头擦窗,好一会才回头,只瞧见那人的背影,高高地混在人群里。
“我忘了道谢了。”她想。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投下影像,也许只是因为一声道谢。以后她不由自主地留意他,关注他,在迎面走过来的几个同学间寻找他。目光在他身上飞鸟似的落一落,就像完成一天中最重大的事。
她在他过来说话时冷淡生疏,在女同学偷偷谈论他时嗤之以鼻,在人们围着赛场为他欢呼鼓掌时默默走开。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她的眼里,在她的心里。
她知道这叫什么,也知道不应该,她在学校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学业也毫无影响。
陈馨把一切写在日记里,她的惶恐忐忑、她的无声的喜欢、她的迷茫失落、她的小小幸福。她没想过要个结果,这样已经很不错。
陈馨没有想到,母亲会偷看她的日记。或者说不是偷看,而是名正言顺地看。陈母认为自己有必要也有义务,关注孩子的每一个变化。但她没有时间,她太忙了,所以看日记成为她唯一了解孩子动态的手段。
陈纪衡和陈馨都写日记,从他们小学一年级起,每天。
陈纪衡猜到自己的父母有可能会查看日记,所以他从来没在那上面说过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无不是假大空,更不可能描述一下今天如何逃课跑出去看电影。
陈馨也模糊地猜到父母的行为,但也仅限于模糊,她没有实质性的概念。或许在她内心深处,很希望把这个美好的秘密透露给谁,谁呢?她没有朋友,老师更不可能,哥哥只会学习。这个时候的陈馨,敏感而又脆弱,甜蜜而又悲伤。她多希望能有一个能够体贴她的、爱护她的人,来倾听她、理解她、支持她、帮助她、善意地引导她。
如果这人恰恰就是母亲,那可有多完美。
陈馨还是太年轻了,她才17岁,天真、纯洁、自矜,她想当然地认为,天下母亲都是爱子女的,任何情况下。
当然,这句话无可非议,但她忽视了,爱和爱的表达,是各不相同的。
陈馨的早恋在陈家掀起了轩然大波,陈母在翻看女儿的日记之后怒不可遏,一个电话就把正在忙着核算数据的陈父从单位召了回来,然后是还在学校的陈馨。
陈馨慌慌张张一进家门,迎面被陈母狠狠扇了个嘴巴,她像被劈空利剑刺穿在那里,脸色惨白得仿佛死人。
陈母把日记摔在陈馨的胸前,硬皮本子装载了太多的痛苦,哀叹一声落到地上。
“不思进取!我花钱让你天天上学,是让你去念书,不是没事闲的看男人!你懂不懂得矜持两个字怎么写?懂不懂得女孩子要的就是一张脸?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从头到尾,陈母没说出一个脏字,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从来不说低级下流的话语。甚至音调都不算高,因为左邻右舍居住的全是同厂矿的职工,今天骂完孩子,明天全厂都得沸沸扬扬。她的话有板有眼,条理清晰,像冰冷的刀,句句直接劈在陈馨的心坎上,绝不手软、鲜血淋漓。
陈纪衡回到家,立刻发觉空气中压抑的黑云,夹杂着雨滴,将家里每个人打得shishi漉漉,心头灰暗。陈馨贴墙跪在角落里,脸上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陈母骂完了女儿,去厨房做饭,今晚的菜色居然还不错,有糖醋鲤鱼。陈母工作忙,轻易不做饭,但做了就得做好。她一辈子聪慧优雅,干什么都头头是道,即使在盛怒之后,这道糖醋鲤鱼的色香味足称一绝,完全可以摆上大饭店的餐桌。
很多年以后,陈纪衡回想起母亲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不似真人。那时他已经没有了怨怼和愤怒,失望和伤心,只剩下平静,像他母亲当年一样理智。
他回想起自己的幼年和少年时代,父母就是把他和妹妹培养成两个优秀的机器,按时起床、按时跑步、按时上学、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一丝不苟、不折不扣。稍微有一点偏差,有一点不符合他们的要求,那就是天大的灾难。他们不承认儿女们是独立个体,有自身特性的存在。他们拒绝一切变数。
直到后来,陈纪衡也想不出父母这么强制的Cao控欲是来自于哪里,归根结底似乎只剩下两个字:变态。
这为陈纪衡古怪霸道的举止找到了最完美的借口。
陈纪衡偏头瞅着毫不知情没心没肺抖脚看电视的孙建军,眼中的光幽深晦涩,笑得意味深长。
那晚的一顿饭三口人吃得无声无息,碗筷由陈纪衡收拾。
睡觉前陈母径直走进卧室,陈父只对陈馨说了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目光中满是无奈和痛心疾首。
他们家的规矩,两个孩子无论被批评的是哪一个,另一个都不许搭腔。陈纪衡不敢多说话,学习完把客厅的沙发床拉出来,铺好被褥睡下。
半夜陈纪衡听到响动,起来时看到紧闭的厨房门内透出的丝缕灯光。他走过去,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