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家儿子生了病,村里人都知道。他和那个城里来的画家苟合,在村里唯一的学校的唯一的画室里面。没人见过,所有人又都见过,大家偷偷摸摸的流传各种版本,争相说自己的才是真的。
那个路家儿子是被妖怪上了身,请来大师做法就行了。不知道谁开始传的,大家的意见突然就达成一致。于是那些人光明正大的踏进家门,带着不知道哪找来的穿着长袍大褂的人,说着为路家儿子好,实际上进来的没进来的,伸着脖子,想看看那个生了怪病的孩子。路爹关上门,一家人就在家里不知道忙活什么,那群人感到扫兴,就散了。
二、
画家是学校请来助教的老师,是上面发的通知,说是要美育教育。村里没钱,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愿意在寒暑假支教的大学生,就让画家包揽了小学和初中全部的美育。
什么叫美育,没人知道。
上课时,大家都在下面讨论新来的老师。
“蚂蚁爬的线条都比你这直吧,小孩。”
“在干嘛呢,小鸡吃米图?”
一节课后大家统一口径,可怕极了,对着每个人的画指指点点,没人能得到他的夸奖。
只此一次,就没人再期待上美术课了。
三、
路平生不像这个村子里的人。画家看了一眼就断言。他衣服满是缝缝补补的碎布,但却干净,针脚也细腻。他也从不在那群叽叽喳喳的声音之中,总是专注的盯着前面,不是黑板,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有画家说到城里的时候,他才像是又回到了人间。
“你喜欢画画吗?”画家问他。
沉默半响,路平生才像刚听到有人问他一样,“城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答非所问道。
“还好。”
村里的人都不喜欢去城里。据回来的人说,城里的人刁蛮又可恨,那些女人嗓子仿佛被刻意压尖了,有的女人夜晚还在街头转悠,那些男人仰着脖子走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两个鼻孔似的。围观的人都唔了一声,哈哈笑了起来。
之后大家就再也不提城里的事了,仿佛是什么污秽的东西,说了就让人生霉运一样。
四、
之后路平生想听故事了,就去画室里面找画家。画家就让他当了模特,付他费用。你天生就是要被画下来的,他这样说。于是常常是画家说着,路平生坐着一动不动。
最后的成品通常只是一幅眼睛的画。
“那你让我坐着不动干嘛?”
模特就应该一动不动,他说,对人眨眨眼继续补充“画这样一副眼睛就是一幅大作了。”
画家也教过他画画,后来就做罢了。你只适合当模特,画家断言。
五、
有次下雪,路平生打着把油纸伞过来。画家接过伞,诶哟一声。“这么旧了,你还用啊。”
路平生点点头,“还能用。”
“那我给你画画上去吧,看上去新点。”
“嗯。”路平生答完就又坐到了平常的位置。
“城里面也用这种伞吗?”他问。
“城里很多新玩意儿,这种早被淘汰了。”画家看了眼路平生,又转身继续在伞上画画。“不过啊,我觉得这种比现在流行那种好看多了。”
路平生没音了,画家知道,他又不属于人间了。
“行了,你拿回去,再上层油就行了,你看是不是好看多了。”说着还对人张开伞面转了几圈。“你今天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很短的一声,稍微不注意,就没了。路平生拎着伞走了,像那声嗯一样,很快就散在雪里。
六、
路平生之后来的时候是很久以后,具体多久画家也没记。直到他翻看速写本,里面为数不多的眼睛已经被好几页透过窗户看到的盖着雪的山压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大概有一个多星期了。
路平生这次翻了翻他的书架,他问:“你们画家都喜欢裸体吗?”
画家愣了愣,笔在纸上轻点,“不一样吧,裸体是艺术。”
路平生点点头,许久无言,盯着虚空发呆。
“我呢?”
画家抬眼,路平生眼中是少有的情绪,他没认出来。“怎么了?”
路平生褪下上衣,身上是青红的吻痕。“这样呢?”
“很美。”画家半响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那具在伤疤下面衬得雪白的酮体。
“帮我画一张吧。”路平生说。
七、
没人知道路平生身上的,是哪来的,他不说,自然也不会有人说。
路平生之后常来画室,露出身上的伤痕。画家给路平生画半身像,从不带眼睛。“画了眼睛,这一幅画就不平衡了。”路平生的眼睛很灵,所有的情绪只此一处就能表露出来,看多了大概会流泪吧,画家心想。
有人说路平生去找画家就是为了干那挡子事。立马就有人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