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漪忙谢恩,弯腰退下后,卞笙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打开内室的一只香箧,给绿漪的礼物就放在这里头,是副大内匠人打造献过来的环珰首饰。
卞笙自己对这些一向不是很感兴趣,但也知道此物Jing美绝lun不是凡品,送给绿漪,想她一定会喜欢。
由于那东西容易碎,她取出来的时候很小心,手捧着它,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手指一滑摔碎了。
她把首饰捧出轻放在桌上,由于堆积的杂物过多,一时没有多余的位置容纳,便推开一角的物事来留出空位。
谁料这么一推,“晃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突然跌到了地上。
她好奇低下头去看,只一瞥,眼神却不由得怔住了,像水流骤然陷入停滞。
是曹Cao曾经送给她的星月纹镜。
她弯下腰,伸手把那面铜镜从地上捡起来,想起他几十年前将这铜镜送给自己时说的话:
“用这面镜子,你能看见真正的自己。”
她一字不漏地记下了。
原来真正把一个人记入骨子里的时候,无论是他有心还是无意说过的话,都会被刻入心底里。
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铜镜,细心地拭去那层尘灰,透过深黄色的镜面,她端详着自己的面孔。
皱纹斑驳,双鬓如雪,虽然望上去不再漂亮,但她并不会畏惧生老病死,死亡在此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
她将铜镜翻过来,背面的图案绮丽而优雅,勾出藤蔓样的花纹。指腹触过这些Jing巧纹路,她突然发现角落似乎刻了一行小字,原来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她眼睛有些花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凑近了仔细去看。
这行字竟然是一句诗,工工整整的小篆看上去很是用了番心思。
“永以为好,君子陶陶。——敬予阿卞。”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随着鼻子被泪水堵得厉害,顷刻全部掉了下来。
他曾经唤过自己阿卞。
或许是在沉沉的烛火之下,万籁俱寂的黑夜里,他一个人坐在桌前,专注地刻了这行隽秀的小篆,最后认认真真地写上“阿卞”两个字,嘴角不自觉扬起微笑。
他头顶的月光漫漫无边,像洒了一地的落雪,银白似梦。
彼时的青年心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喜欢山河,喜欢建功立业,亦喜欢藏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但他更清楚将来会如何动荡,早于昏昧中窥见了彻底黑暗的迹象,于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以后到底将何去何从,究竟是埋没于茫茫风烟,还是能得到命运眷顾,成为他所想成为的人。
但他想,不管如何,他也要娶到那个笑起来眼睛总是会变成月牙的可爱姑娘,夏之日,冬之夜,即使百岁之后,他们也一定要守在一起,永以为好。
眼泪淌了满脸,卞笙的掌心已被掐得青紫一片,但她也不觉得多痛,一想到他,脑袋就像被揪住一样疼,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到头来,还是死生契阔更加铭心刻骨。
早知是因为深爱才不敢太过直白,她一定会毫无顾忌地大声告诉他,我一直爱你啊。
就像他在最后不停吐着血的时候,告诉自己他有多么爱自己一样。
第154章 一百五十四 尾声
延康元年冬,群臣劝进,汉帝禅位于魏王。
曹丕称帝,定都洛阳,封刘协为山阳公,新的时代伴随历史的波流滚滚而行。
黄初元年,天凉无雨。
“禀娘娘,陛下给先皇追谥‘武’。”跪地的女史恭谨禀道。
卞笙微微笑了笑,目光不自觉望向远处青灰的天际,无意中又念了遍,“魏武啊。”
稍稍停了停,她忍不住轻声嘀咕:“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就像她也注定叫武皇后 ,史书上写好的字半点也不会更改。
“皇太后,临淄侯在宫外求见您,言要与您道别。”见她怔怔,女史不禁小声提醒,“陛下念在手足之情赦免了他,贬其为安乡侯,并下了永世不得入京的诏命,怕是以后就难见一面了。”
卞笙瞬间回过神,急唤了一声:“宣他进来。”
绿漪为她揭开铜镜上蒙着的红布,看见自己华服加身,金丝盘云攒珠凤冠贵气堂皇,身后十二个侍女诚惶诚恐地匍匐于地,口中高呼:“宣临淄侯拜见——”
刚示意侍女们退下,后脚曹植便迫不及待地快步走进来,随后“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下。
他身披最简单无华的月白长袍,朴素得没有半点纹饰,就这么一语不发地跪在她的面前。
他曾经那么喜欢华丽优雅的事物,可如今他什么也不剩了。
两人谁都没有吭声,良久之间,卞笙只听见他压抑进喉咙里的抽泣。
他在哭。
卞笙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半尺以外的儿子拥入怀内,伸开双臂抱住他单薄的双肩。
他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头,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