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姑从那条密道出来之后,在田间晃了一圈又一圈,这是此前从未曾有过的——光天化日之下,他不在他们的院子里呆着好好学习,而是跑到这被那人称为粗鄙之地的田间旷野里去游荡——这要是被老阿姑看见了,简直是大逆不道的罪过。
又想起那个人了。
怎么可能不去想那个人呢,自己的十八年生命里点点滴滴都是他啊。阿姑下意识地撸着自己手腕上新戴上去的那一串珠子,恍惚间好像还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体温。
他把灭了的火把扔到一旁,抱着膝盖在树荫处坐下。
按道理来讲,自己应该喊那人阿爹的,但是那人从来不让自己这么叫他。小时候不懂事,学着外面的小孩阿爹短阿爹长的喊个没完,也就没少挨了那人的揍。那人平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但是一旦什么事情和“阿姑”有关,就变得不留情面了起来,像是要把那些事情都灌进去刻在他的脑子里一样,犯了错事,该打的打,该骂的骂,下的都是狠手。
也因此他对于和阿姑有关的一切记忆都非常的牢固,其中就包括那人再三强调的,有关达禄的讯息。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在劳作之余还有着不同的用处,也不明白为什么每个月里至少也要和达禄同房三天,纵使那人跟他细细讲了其间的利害关系,但他还是不明白,那些人只不过祭品而已,为什么要陪他们过夜,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但是既然这人说了,那自己就要这么做,总不能现在还要惹他生气。
前几年新送来的小孩子们尚且几岁,还未长成,平日里只帮忙干干农活种种地,老达禄们都已经回了家,只剩一个有些痴傻的还在这里。他没得可选。
说是痴傻,也不是完全傻了,只不过在一些过去事情上面的记忆糊涂了,认不清人,还有点耳背。许是年纪大了喜欢小孩子,现在他和小达禄们住在一起,照顾他们的饮食,教导他们关于地里活计的知识,每天都笑眯眯的,很是高兴。
田间喧闹起来了,有辽远的歌声在旷野里飘荡,日头不晒了,现在是小达禄们翻地的时间。
阿姑绕了个大圈子走到了树下那一排二层木屋前,鸭群见到了生人,嘎嘎叫着挤了过来,尘土和鸭毛纷飞,他走得很是艰难。
“丛叔!”他跟那个躺在摇椅上叼着长杆烟斗昏昏欲睡的男人打招呼,“歇着呢?”
老达禄咂吧咂吧嘴唇,茂密的连鬓胡子在阳光下闪着棕色的光,他抬起眼皮顺着声音的来向看去,声音很温和:“啊,来啦,没下地去?”
一听这话,阿姑就知道这人又没认出来自己是谁,算了,认不出来就认不出来吧,也没什么关系。他走到摇椅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嗯,没去,下午日头且晒着呢。”
“哎,小孩子家家的,怕什么晒,多晒晒才好呢,壮的跟小牛犊似的才健康。”老达禄抹了一把嘴,在椅子腿上磕了磕烟锅子,用手支着膝盖站起身来,“阿姑批准你歇着没啊?”
“准了准了,我今儿不舒服。”阿姑搀着他往屋里去,“阿姑让我歇的。”
老达禄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但是阿姑还是感觉自己能闻到一股老人的浑浊气息,那味道沉甸甸的,聚集在房间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有点想要逃跑,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令他感到不舒服,好像暮年的沉寂一下子都压在了来者的身上,它恶劣的盘在房间里,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冲上前来挑衅你。
关于这事,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人只翻来覆去地说了这事儿的重要性,说这才能保证我们的传承,但是关于怎么实现这个过程,他却总是一笔带过。阿姑站在门口侧着身子看着慢吞吞坐到了桌前的老达禄,心里很是烦闷苦恼,总不能,总不能直接跟丛叔说,“那人交代了,每个月要进行三次仪式,我的小达禄还小,于是我就找您来了”吧?
这可是你叔,是那人的达禄!
畜生都说不出来这话。
阿姑向后退了一步,脚后跟顶在了门槛上。
左右我还小,我今年才十八,还有那许多年可以完成呢,这事儿急不得,急不得。
他转身想跑。
“阿姑?”
屋里那人用着温和而不清澈的嗓音叫他。
初出黑暗,重见光明,他的眼睛被外面的阳光刺了一下,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哎。”他回到房间里。
沉寂被打破,空气开始流通,它瑟缩在一角,不敢彰显自己的存在。
“今儿你怎么来了,没去昌子那儿?”老达禄把果盘端上来放在桌子上,微微有些发颤的双手在白铜烟锅上磨蹭着。
阿姑坐到桌前,端起了那杯刚被自己喝了一口的茶水:“去了去了,送完他我这不是就回来了。我过来是为了,看看你……”
老达禄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低着头喃喃着:“怎么今天过来了,今儿是初几?十五了?那是该过来了……”
说着,他把烟袋扔在了桌上,发出“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