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岑莳又游走了,苏一灿抬头望着远处那几排最大的滑梯,将近20米高自由下落的滑道,还有360度旋转全封闭式的,她记得还是她很小的时候,学校组织去那种室外的水上乐园,最高的滑梯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敢往下冲,那时的她在水中就像是一条无所畏惧的鱼,畅快淋漓,而现在,还要被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嘲笑怕水,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抬起头望着那几个最大的滑道出神。
而水下,岑莳已经不知不觉游到了她身边,水面毫无波澜,水下苏一灿的脚踝却感觉忽然一紧,等她回过神来时整个人都被拽入水中,在身体下落时,那种熟悉的紧张感再次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有那么一瞬她只感觉眼前一黑,身体条件反射开始僵硬,可下一秒岑莳露出水面拽住了她的手,她的身体停止下落,岑莳熟悉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怎么样?”
苏一灿只感觉水流像汹涌的利器朝着自己的皮肤侵袭而来,有种刺骨的疼痛,明明平静的水面,却好似不停起伏要把她吞噬一般,将她瞬间拉回那个黑暗的岁月,漂浮的尸体,刺眼的白布,无力地哭喊和挣扎。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但她克服不了,这么多年了,她走不出这一步。
岑莳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拉着她将她一点点扶到岸边,把她的双手搭在岸上,他手臂很长,站在她身后撑住岸边便能给她圈出一片天地,他的呼吸离她很近,像诱导孩子似的口吻对她说:“你脚是能碰到地的,这里水不深,别怕,我在你后面,你转过身来看我。”
苏一灿的呼吸是乱的,双手死死扣住池边,瞳孔不停颤抖,身体僵硬到失去行动能力,然而岑莳的声音却像有温度般,让周围的水流也热了起来,不停对她说:“上次徐清在湖里差点溺水是你救了他,你明明可以的,是你把自己给困住了,不要放弃自己,慢慢来,你回过头来看看我,我就在你身后。”
苏一灿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睫毛剧烈抖动着,岑莳没有催她,只是耐心地等着她自己转过身来,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他不知道苏一灿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朝自己迈出这一步,可是他想带着她试试,当他得知那次在湖底她会下沉不是因为她不会游泳,而是因为差点放弃自己的生命后,这便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心结了。
在那之后,岑莳好似忽然明白了杜敬霆为什么还会想了解她的病情,说她的心跳早已停止了跳动。
一个对于“生”毫无留恋的人,一个随时可以终结自己生命的人,一个看似鲜活却早已枯竭的人,她还能用她微薄的能量照顾着他,他不忍心看她继续下沉,即使他自己也是一身伤病却仍然想拖着她。
也许是岑莳的手臂横在她的两侧,无形中给了她一些安全感,半晌过后,苏一灿好似终于调整好了状态,一点点转过身,当她回过身目光与岑莳交汇的刹那,她看见远处滑道上兴奋的身影,不远处年轻男女的嬉笑打闹,五彩缤纷的顶棚闪着各种不同形状的卡通图案,远处大频幕上放着热闹的冲浪画面,配上激情高昂的音乐,还有眼前男人摄人心魄的眼神,这一切猛然冲进她的视野中,她感觉到水流顺着她的腰无声地波动着,心中那股恐怖的浪chao慢慢退却,刺骨的疼痛在一点点减少,脑中白色的布渐渐模糊了,僵硬的肌rou也逐渐放松下来。
她在水下的手慢慢漂浮起来,顺着水流划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岑莳,忽然笑了,唇角柔软的弧度像春日里浓郁的山茶,岑莳就这样望进她的眼底,他看见她漆黑的眼珠像被水流冲刷过,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亮,仿若就是这么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照亮了。
有十来岁的孩子从他们身旁游过,岑莳在水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前,苏一灿感觉到他的手很紧,她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神烫得她乱了呼吸,旁边的小胖子蹬出了一串水花,有滴水珠落在她的鼻尖,岑莳刚准备抬手替她擦掉,水珠却顺着鼻尖掉落在她的唇上,他的指腹划过她柔软的唇瓣,苏一灿微垂着视线,他指腹的温度像是烙在她的唇上,她不太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因为突然松开他而感到彷徨无措,再次紧紧攥住岑莳。
岑莳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笑了起来对她说:“你浮起来看看,我不松手,你感觉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苏一灿的嘴角划过一抹讽刺:“你在教我游泳?”
岑莳无所谓地说:“那我松手了。”
他力道刚松掉,苏一灿反手抓住他,她太久没下水了,这个曾经对她来说最熟悉的环境,如今却透着股陌生感,岑莳成了她唯一的浮木,她下意识去依赖他。
岑莳再次收紧力道抓住她的手,也许是周围人很多,也许是这种以游乐为主的水上世界氛围比较轻松,苏一灿跟着岑莳慢慢放松下来,他只要不松手,她也能跟着他游一会。
岑莳几次回头去看,发现她每次只是用身体和腿波浪形打水,便能朝前游出好一段距离,轻柔得一点水花和动静都没有,甚至都不用像别人奋力划水。
他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她:“你这是怎么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