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了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仅是嗅入鼻息,都觉得苦,苦得让人不敢回味这满目疮痍的命途。
在床榻一旁的地上,铺着一块厚厚的软垫,封魂正躺在上面,它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血迹外渗,刺着人的眼。
它没有伤及要害,但流了很多血,此时将将稳定下来,跟它的兄长一样,正昏迷着。
燕思空走到床前,看着一动不动地躺着的封野,他的嘴唇青白,脸颊凹陷,气息极为虚弱,短短几日之间,瘦了一大圈。
这样病态的、憔悴的、狼狈的封野,他并非第一次见,当年封野被羁押诏狱达半年之久,受了数不清的刑罚,逃狱时,那传说中天生神力,能使一石枪、开二石弓的靖远王世子,虚弱到连马都上不去。
可那时候,他至少是有生机的,苦难与折磨不曾抹灭他的意志,他的双眼熊熊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如今,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燕思空靠坐在床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在此之前,他几乎从未设想过,若封野死了该怎么办。封野是他见过最强壮、最厉害、最有胆识的男人,这样的人,好像拥有着不死之身,可以在枪林箭雨间游走,更不用提还有几十万大军傍身。
可封野终究只是血rou之躯罢了,谁又能超脱于生老病死?
想到封野会死,燕思空只感到窒息般地恐惧。他与封野爱恨痴缠了十年,这个人早已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想从身上剥离掉的,是“情”这个字,但他知道,他永远剥离不掉封野这个人,因为封野深植他的骨血、他的灵魂,只要他还记得自己,他就记得封野。
燕思空低头看着封野,久久,才轻轻伸出手,用指腹描摹着封野深刻的五官,他第一次知道,能够触摸到一个人的体温,会是怎样让人想要拜谒神佛的感激。
至少现在还活着。
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仅是要封野活下去。
——
七日之后,药谷的车马抵达了广宁卫。
此时,封野尚在昏迷,而封魂已经苏醒,但仍然很虚弱,每日只能进流食。
药谷一共来了三人,一个裹着纯白色大氅,头戴蓑笠、白纱覆面的男人,和一男一女两个童子,二童子都背着大大的药箱。
那男人于后背流泻下一头长长地银发,但他身姿颀长挺拔,步履稳健,并不见老态。
燕思空与元南聿去迎他,见到他时,心中不禁诧异,莫非药谷掌门人阙伶狐,不似他想象之中的耄耋老者?此人虽然神秘,但江湖上也不乏传言,听说他的年纪,该近百了。
元南聿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重重磕了个头:“弟子见过师尊。”
阙伶狐缓步走了过来,用袖子甩了元南聿的脸,冷冷说道:“你闯荡江湖,混出什么名堂了?”
那声音分明是寻常青壮男子。
“弟子惭愧。”
“以为自己出师了?倒头来还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弟子无能,弟子不孝。”元南聿小心翼翼地说,看来十分怕阙伶狐。
阙伶狐冷哼一声。
燕思空恭敬地拱手:“晚辈见过阙掌门。”
阙伶狐微微偏头:“你就是传闻中的燕思空。”
“正是晚辈。”
阙伶狐沉默地将燕思空上下扫了一眼,而后道:“带我去见狼王。”
言罢大步进了府,两个童子紧随其后,正眼都不瞧周围的人。
梁慧勇与燕思空对视一眼,悄声道:“好神秘啊,这就是所谓的世外高人?”
“嘘。”元南聿站起身,朝他们使了个眼色,“在我师尊面前一定要恭敬谦卑,惹他不高兴了,没有好下场。”
燕思空皱起眉:“阙掌门贵庚?”
元南聿摇摇头:“没有人知道,怕有上百岁了。”
梁慧勇惊道:“什么?他可是仙人?”
“他……”元南聿道,“救人要紧,其他的之后再说。”
他们跟着进了屋。
阙伶狐正摘下了蓑笠,他相貌俊逸出尘,长身玉立,一头银发,气势宛若谪仙,容颜看来似是不惑之年,哪有一丝老态龙钟之象?
燕思空和梁慧勇都极为震惊,只有元南聿面色如常。
阙伶狐看着地上的狼,封魂也半睁着眼睛看着他。
元南聿忙道:“师尊不必在意,那是狼王的狼。”
“快死了,把心脏给我入药吧。”
元南聿急道:“师尊,这使不得。”
“城中有许多狼尸,可赠与阙掌门。”燕思空道,“但这头不行。”
阙伶狐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了封野床前,摆襟坐了下来,探上了封野的脉搏。半晌,他转过脸来,瞪着元南聿:“你将玄天丹给了他。”
元南聿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是救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