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于殿上分明知道赵匡胤的意思,他便是要扣着从善不放看自己生气,事到如今何谈什么气与不气!他扔下那封北朝而来的诏书转身出了未央殿。
深秋时节未央殿后的桂树香气分外浓郁,宫中有些大着胆子的宫女偷偷上前去采些桂花带回,原本国主难得出了广凉寺进殿议事,往常要很长时间才得出来,却不想今日李煜心下动了气扔下众人匆匆出来,那宫女们就惊得一声轻呼急忙上前行礼。
李煜揉着额角望她们手中之物,“桂花?”一身白衣立于桂树之下清雅绝lun,那宫女却只担心失了礼数个个面上紧张。
李煜见了她们的模样也散了气,“罢了,慌什么,都起来。”说完看她们松了口气,也便静下心来抬手看那花树,“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如今也算好时节。”说完瞥见天色昏暗,“只是这几日天色不好,怕是要落秋雨了吧。”边说着边摇首而去,甚为可惜。
眼见得国主白衣翩然而去,一众宫人都是看得心神摇曳,半晌为首的那人回过身来抬眼望望,天光大好正是个晴日,“国主这话说得奇怪,今日这日头晃人眼目哪里像是要落秋雨?”
另外一个拉着她的袖子捧花回去,“胆子倒是大了,议论起国主来。快些回去吧。”
广凉寺中小长老起身推窗,佛寺石阶上有小僧往来打扫,“这几日日头大了却见了凉意,夜风吹落这许多枯叶。”
小长老遥望天光微微一笑,合上窗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触目柔肠断(上)
江风肆虐。
这一日,他宿在南岸。
同样的一间小小茅草屋子,入不得金陵城去,不是回不去而是他已无脸面回去。
那一棵梅树之下,葬着他此生的唯一希冀,却也只剩下白骨。
阿水呆坐在一张枯草席上发愣,两岸时局愈发紧张起来,谣言四起,菊花时节眼看就要过去。越到了自己梦想的那一日,他越睡不着。
如此到底算对算错。
这天下闻名的金陵城还能熬得几日?怀中仔细地藏着那方视如性命的图谱,全在这一堆纸上罢了。
每个人都曾经怀揣太多的梦想,有的时候甚至远大的令自己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忽地近在眼前却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阿水想着想着,无奈地摇头,想来那时候巷子里的人说得没错,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傻了,总也不开窍。
有时候想想,那李煜当日说的的确很对,自己如此无能,连红儿都保不住,事到如今就算是做成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红儿又在哪里呢。
如果他早就已经寻不到红儿了,那么执着了这么久的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犹犹豫豫,真的是樊若水一生的悲哀么。
百转千回无数个念头,越想越是睡不着,索性翻身赖在那草席上不管不顾地闭上眼来,罢罢罢,管他什么今日明日,既已如此便安心等菊落吧。
天明之后,李煜再收到诏书,赵匡胤封从善为宋奉宁军节度使,此时他身在广凉寺中,听完回禀便命人都下去。
小长老却似有些不解的神色,心里暗想若是故意扣留几日便罢了,如今这又是要如何,却见李煜笑得无奈,“到底还是怕我忧心过虑,封了他的官位,自不会伤他。”
何必呢,不放从善回来想要气我,这边又还不放心表明不会伤他。
赵匡胤啊……你……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时宜,李煜懒懒作罢,小长老却是豁然开朗,大哥一遇见这李煜,立马便转了心性,这等作风绝不似他的风格。
罢了,只得多等几日。
这边正说着,惊蝉又来送药,“国主,到时辰了。”
李煜却是觉得多日来胸肺间的憋涩好得多了,这药倒也有效,难为女英日日念着,“我已大好了,明日便不用了。”说完抬腕服药,惊蝉得空瞥向小长老,小长老眼光不动,算算日子,足足够了,也便略略颔首,动作极是轻微。
惊蝉立即应道,“是,国主。”
李煜服完了药命惊蝉撤下,小长老于他对首恰能借着天光看清,他一目重瞳竟已不似初见深重,如今显出浅淡颜色来。
怎么见他这样,竟然开始可惜了呢。
小长老定定地捻着佛珠,想起云阶,李煜又如何称得上可惜呢。起码这一生他荣宠至今,常人得不到的一切他都信手拈来轻而易举,就连这一方帝位都有人宁可冒大险倒戈相向亲自为他铺好了路途,李煜你这一生过到如今也算太过圆满了,我稍稍送你些残缺,也要让你知道缺失的痛苦。
都是为了你,大哥都不肯去看一看她的心思。李煜你到底不能掌控人心,如今云阶父母皆丧,幽居深宫之中郁郁不欢,他还在用一个李从善和你斗气。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能被你降服,小长老目光一紧,死死盯着他腕子上的伤口,一身秀骨毁在被这么一道伤口锁住,你若是失了风仪,还有什么值得万人仰慕。
大哥舍不得,那就由我给你一道最大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