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回到自己屋子内,黛玉越加沉默,因又暗想:于下面的仆役等,父亲先前分明早有吩咐,管家亦是知道,必定会回。二表兄分明晓得如此,却是生生遣散了去,这内里意思,竟是、竟是不能往深处思量的!可见父亲先前所思所想,并非多虑,竟是真情了。
这厢亡父,先前母亲弟弟又是去了,黛玉原就觉得是没了家的孤个儿,那边儿亲眷又是心怀叵测,她想到这里,一则烦扰担忧,一则不免生出许多悲凉之意来。及等再三思索,这一番心思,竟自渐渐缠绵成一桩病来,每每在屋舍帐子之内,多有饮泣,却总躲着人。
这般情景,紫鹃并春纤都是瞧在眼底,却并无旁的法子,再三劝慰,经心照料,也就让她略略好了一点儿。
而另外一面,贾琏虽是得知先前圣旨,因想着自家之势,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将林家于江南的一应宅院、店铺、田亩等物俱是发卖了去,唯有祖宅并扬州的这一所宅院,因黛玉特特使了紫鹃过去说道了,他方留下。又有古籍孤本并画轴笔墨等物,黛玉心内担忧,生怕他轻易卖了去,便特特亲自过去与贾琏说了半日,方才留下来,都收拾在自己屋子里。
这般事,贾琏也不甚在意,只令下面的仆役将旁的一应物件便都打点起来。
黛玉又想着应酬往来四个字,便托了贾琏前去买了些乡土之物,亦是日后回去,好做赠礼。这本也是小事,并无多少花费,不两日,贾琏便带了一车子的东西回来,黛玉因见着除却单子之外,尚有许多旁的小物件,便挑拣出来瞧了瞧,因又叹息一声,且摩挲了两下:“二表兄也是有心,倒是特特带了这些来。只怕我日后再也见不得它们了,你们且收拾了去。论说土仪,先前单子上面的原也尽够了,很不必再添上这些来。”
“姑娘放心便是。”春纤瞧着黛玉身形纤弱,虽是微微带着些笑,双眉之间却笼着一层轻愁,倒是越发透出孱弱两个字来,心内也是焦急,口中却是一如旧日,并不露半分痕迹:“这些东西,原是小件儿的,最是好收拾的,姑娘既是稀罕,我们必得收拾得妥当,再无缺损。”
那边紫鹃也是笑着,轻手轻脚地与坐在那里的黛玉披上一件淡青绸面披风,正要说话,外头忽而有个丫鬟回报,说着是京里赏赐了东西下来。黛玉微微一怔,一面令紫鹃春纤与自己梳妆,一面又是令小丫鬟仔细回话。
那小丫鬟一番说道,她们这才明白,原来五日前,老圣上想着自己年老,竟生了恩养之心,退位与皇长子,做了太上皇。素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且不说气象一新等话,倒是先恩赏了一番,不知道怎么的,竟惠及黛玉等处。
“姑娘不知道,圣上却是极有心的,特特令娘娘与姑娘加厚三分,说着是念及老爷对太上皇的一片忠心,他也要格外恩赐。”那小丫鬟虽知因着府中上下人等不日便得散了,可到底这会儿尚是林家的仆役,想着难得这般的恩典,不免生出几分欢喜。
闻说这这么一个缘故,黛玉手指微微一颤,慢慢垂下头去,半日不曾言语。
春纤原是在她左近,见着她面上并无喜色,反有几分悲痛,便知她又是想起了亡父,心内也是一阵叹息,面上却并不露痕迹,只几句话打发了那小丫鬟,便靠近黛玉些,口中轻声道:“再想不得圣上竟有这般恩赐,可见圣明,晓得老爷那一番忠心,惠及姑娘。若老爷泉下有知,想来也能宽慰,现今,也独独姑娘一个,是老爷的牵挂了。”
这话一说,黛玉不免将心思一转,面上神色也略有所变。紫鹃见状,忙又问道:“姑娘瞧着这般可是妥当?”
黛玉瞧了镜中的自个儿两眼,见着虽也是装束清淡,并无纹饰,却尚有一点子颜色,并非重孝在身那般形容,也算过得去,便点了点头,道:“这般便罢了。”紫鹃与春纤四目一对,春纤便扶着黛玉出了屋子,一路默默,径自行至大堂,那里早设了香案等物,当即一番礼数暂且不提。
只叩拜谢了皇恩,黛玉回来后瞧了瞧赏赐下来的东西,不过是云锦妆花缎等物,俱是上上等的贡品。不过,这般脸面却是难得而已。不说旁个,就是贾琏在此之后,竟特特送了单子过来,且与黛玉过目,口中道:“到底是林家之物,总要过妹妹的眼,才是正经。”
于此,黛玉也不甚多说话,口中应了一声,留下单子细看了一回,虽暗暗瞧着有几分不合式的地方,但想着如今景象,口中再无旁的话,只压在心中而已。好在她在这里尚有许莹、叶谙并江澄等几个女孩儿相处得好,时有书信送来,倒也略略减去心中几分烦闷。如此,忽忽又十数日过去,贾琏将林家庶务俱是打点妥当,因又问了黛玉,方定下日子,五日后启程,少不得又打发人先与京中府里送信。
许莹等闻说如此,想着京城离扬州千里之遥,日后彼此未必有再见的时候,不免也是伤感,且特特上门来与黛玉践行一回,又是说了许多衷肠话儿,足足两三个时辰,方才告辞。黛玉心内也是闷闷的,却也知道这般原是常理,竟不能如何,五日后便随贾琏登舟而去。
自此而后,一番风雨路三千,唯有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