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要动手令她尸骨无存的。李禤登上城楼举目望去,寻了半晌才遥遥看见统帅打扮的李祁。她也有些不敢认,看了片刻才确定了些,便放下鼓锤,微微笑了。
她幼时承教与杨公赡,从他那里不止学了女德,还学了许多忠君爱国的道理,亦知道昭君文成的典故,可如今那些经史子集流水般涌来再逝去,留在她脑海中最深刻的一句却是里的那句“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大约是有些辜负了老师的教导。
她在心里想着,又想这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然后她站了站,积攒了些力气,迅速提步登上城楼纵身一跃,就那么直直坠落下去。
一时城上有惊呼声,护着她的几个护卫连忙伸手拉她的衣裳,却发觉她早已暗自剪断了衣带。
李祁骑在马上,听见西城城头的动静蓦然抬眼向前望去,在兵士攻守之间,隐隐看见了一袭白衣和一摊暗红的血迹,夹杂在诸多兵士的尸首间,那白衣显得格外刺目。
而在她的记忆里的那道苍白模糊的影子,也渐渐渗出艳色来。
后面的事顺理成章而又出人意料,顺理成章的是钦陵宁死不降,出人意料的是吐蕃人负隅顽抗,竟也十分难对付。好在李祁这样的事见得多了,鏖战了一日一夜,破了西城。
至此,楚朝与吐蕃的战争历时数月终于完结。吐蕃赞普钦陵此次亲征安西于阗,然以身殉城,西城中剩余的吐蕃人拼死杀出,被侯在城外的楚军伏击,其中大半做了俘虏,只有少部分回到本国传递消息。吐蕃赞普身死的讯息使吐蕃国内动荡,外交善后的工作自然便不须劳动李祁,自有朝中人接手。
在西城城破那日,李祁命人收殓了长姊永安长公主李禤的尸骨,又在于阗宫中寻到了被乱刀砍死的侍女尸首,那侍女死状极惨,大约生前很受了些折磨,到死手里还拿着一支白珠珰翡翠的步摇,那步摇尖锐的柄深深扎入侍女的脖颈中,想来或许是她不堪凌辱折磨自尽了。
然而李祁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侍女的尸首,倒是身侧纵马上前的高峤轻轻叹了口气,等到李祁闻声向他看来时却含笑道:“幽州多骑射,结发重横行。一朝事将军,出入有声名。从此于阗和吐蕃的财物土地与牛羊,亦有长公主的一份了,末将也能沾些光。”
李祁不置可否道:“你往日里说话并不是这样不谨慎的,怎么如今眼见永安长公主身死,也不说些应景的话,反而说起出入有声名这样煞风景的句子,教孤还以为你转了性子。”
高峤默默看着打扫战场的楚朝兵士,许久才缓缓开口应声答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言于节帅如此,于吐蕃赞普钦陵亦如此,他将永安长公主带至战场大约是要以此相挟,永安长公主大约也是洞察了钦陵的毒计,才行此大义之举。末将以为永安长公主乃为国而死,是为国士,真正是死得其所,长公主见识高于末将不知凡几,自然也是这样想。至于末将适才所诵之诗,不过是与往常一样的心思,为长公主高兴罢了。”
“你说岔了。孤在围城之前遣了二十个探子入城,到如今回来的只有两个,一个被割了舌头,另一个被砍了双手,缘由是吐蕃人粮草不济,迁怒于异族人,楚朝人首当其冲便被视为死敌。”李祁安静而平和地道出她围城之时城内所发生的残忍屠杀,仿佛已经经历过数次相同的情形一般,“所以永安长公主作为楚朝和亲过去的公主,活到孤下命令攻城之时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高峤不由下意识地询问:“那是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李祁淡淡地道,“无论如何,永安长公主是为国而死,正如你方才所言,此乃大义,圣人知道了,也该下诏嘉奖的。命传令兵来,孤要写战报了。”
“是!”高峤立时肃然应道。
永安长公主李禤殉国的消息传到长安时,大明宫里的人们早已尽数换上了冬衣。因李禤已死封赏无用,李玚便破例晋年幼的永平郡王李泱为楚王,加了两千户的食邑,并晋长安长公主李祁为凉国长公主,且正式授了李祁藩镇统兵之权,尔后复派人与吐蕃派遣的来求和的使节商议战后之事。
冯昭辅教李玚召入大明宫时,心下对李玚将要说的事已有了猜测。
李玚早在太ye池边立了许久,见黄门官将冯昭辅带到,果然道:“朕原想着待吐蕃事毕,便将子望召回,却想先问一问舅舅的意思。”
“衣宵寝二难,食旰餐三惧。为臣者自当为君主解忧。”冯昭辅心知此番无论如何也阻不得,纵然面色发冷,却仍旧退步复又行了一礼道,“臣以为甚好。”
于是李玚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子望走时朕说他是衰桐凤不栖,不知如今,他觉得如何?”
冯昭辅一怔,抬眼望向李玚,却并未从年轻的圣人面上看出什么别的模样,只觉他的神色如同结了冰覆了雪太ye池一般。
冷淡莫名。
传信的使节仍是周宣,他到浙西谢洵府上时已过正午,灿金的曦光斜斜一缕穿过朱户,映照在那正启檀口击红牙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