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怠不愿动弹。白氏年轻时便性子沉静不好歌舞,如今已逾三旬便更是不爱这些。故而她只晌午用膳时着人将书房里的几卷送至房里以便午后翻阅。
若非休沐,杨公赡午间是不回府的。白氏如往常一般用完膳后便回了房。仆人放在几上的那二十卷的集子大约时常被拿出来忘记放回以至顺序错漏,白氏原是为了打发时间,便也倒不甚在意。偶有所思便以簪花小楷在书册上记下,与上面原本的颜体小楷批注相映成趣,那学究气十足的书册上倒平白因此多了几分旖旎。女子心思大都如此,白氏看着那书卷上新添上的两行批注,渐渐微笑起来。
是时,侍儿江碧奉茶缓步入内,见此不由掩口而笑,偏巧被白氏抬头看见。因她服侍了白氏十来年又聪敏善机变,故而白氏待她比旁人更亲近些,见她眉梢促狭的笑也不恼,只微红了脸嗔道:“你笑什么?”
江碧闻言便只笑而不语,放下托盘含笑伸指指向白氏方才翻阅的集子。白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才察觉自己方才看的那句“沙暖睡鸳鸯”上不知何时已划了一道墨迹,面上立时绯色愈深。江碧见此终于笑出声来:“娘子惯是如此。”言毕不等白氏开口便走了开去,去时面上犹带笑意。
白氏怔怔的看着侍儿离去的身影出神,然后低头看着那并非自己所划的墨迹,面上渐渐起了几分狐疑之色。其实那实在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但大约是那道墨迹以女子缠绵心性乍一望去确乎教人引起几分遐想,又或者时日冗长闲极无聊,她一改往日里读书只为打发时间的初衷,仔仔细细的将那几卷翻看起来。
期间江碧数次换上新茶,有一次茶盏落在几上的轻微声响令她悚然一惊,从繁芜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骇然觉察已出自己已然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江碧见她脸色不好,只以为是看书的缘故,便轻声道:“前日娘子命人新裁的衣裳已经送来了,娘子可要去瞧一瞧?”
白氏抬头向她勉力笑了笑,语调却是一如平日的温和从容:“不了。这几卷集子我看完了,你去叫人把阿郎素日里爱看的那册拿来给我瞧瞧罢。”江碧闻言虽仍有疑虑,却终于应声而去。
杨公赡回府时金乌已摇摇然于天际,侍儿山青上前服侍他换上常服,悄声道:“听江碧说,娘子她今日似乎不大好,像是受了惊吓,不如阿郎去瞧瞧罢。”
进了白氏的卧房,杨公赡只见她的脸色果如山青所言的不好。再去看几上时却见放着自己往日里看的几卷,不由微微变了脸色,挥手命仆从出去,然后伸手合上其中一卷翻开的,轻声道:“你往日里并不爱看这些,怎么忽然想起看它了。”
白氏沉默了许久,惨然一笑:“是妾的不是,不该随意翻看。”
杨公赡道:“你既已经翻开了,又说这些做什么。”他伸出手指在那书册轻轻划了一道,忍住心中的烦躁,“你想说什么?”
白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住心中酸涩轻声道:“谏有五,圣人从风,妾从圣人,若不可,妾从直。”
杨公赡纳白氏为妾的起因是嫡妻方氏于早岁亡故,嫡妻方氏性子刚烈,后纳的白氏却是和顺不与人争。杨公赡纳妾之后,他与白氏可算是相敬如宾,若非白氏以家境为由再三推辞,如今她便是杨公赡的正妻。即便如此杨公赡也不曾再娶,坊间也曾有太傅情深的传闻。
他从未想过白氏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以至他几乎以为看到了方氏在临去时那双冷厉而讥诮的眼目。可白氏终究不是性如烈火的那人,她只是哀恳道:“阿郎,公无渡河!”
杨公赡早已年老,但即便是最清醒而热切的那段时日他也清楚的明白自己行为的卑劣。可他已经不年轻了,如今也并不曾怀千岁忧。他在庙堂之外的事里木然的对待外界的一切爱憎。所以他只是默然的扶起白氏,向她轻声道:“我如今已在河对岸……或许也是溺而不知。阿玕,你别难过。”
他最后在白氏不解而哀切的神色中略显仓皇地离去。
【肆】缥缈音书杳
自昭宗去后,朝中大事悉决于上几位托孤重臣,犹以杨公赡和冯昭辅为最。昭宗摄政前期,台阁的相公们的权势被宦者姜贞吉压制,背后又无圣天子为其撑腰,便只得隐忍下来。昭宗历数十年工夫剪除姜贞吉一党,还政于杨公赡,直教台阁诸公仿若久旱逢甘霖一般,但有时事皆来寻他,是以杨公赡自年前便少还家。
自谢洵入省登台,杨公赡微察圣天子之意,觉出圣天子似有将机要托付与谢洵的模样,又因谢洵曾师从自己的好友禤仪,且他亦十分看重谢洵之才,便渐渐地放权。孰料李玚竟无选一位秉笔宰相的意思,但有机要也只令三省长官着意裁度着。谢洵自称资历尚浅且不经事,事务便多积在了杨公赡的肩上。好在近日谢洵也渐渐地开始管事,杨公赡这才松快了些,而他与白玕的相处自那日起便冷了下去,过了数日得了空闲回府,侍儿山青上前为他换下紫衣。
“阿玕歇下了么?”杨公赡知道近来白玕歇得早,进了书房,见山青将衣裳放下,遂问道,“她晚间吃了什么,每日都歇得这样早,怕是要积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