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慢慢被攥成拳的手揉皱,他面无表情坐在床上,过了许久才问:“阿娘,什么时辰了?”
“亥时。”
亥时……
她已经走了四五个时辰,早就出城了……
陆徜定定坐了片刻,陡然掀被下床。屋外天色漆黑一片,也不知明舒现下到了何地,此去江宁路途遥远,别说报仇,倘若路上遇到危险……陆徜已不敢往下多想,那颗心如同架在火上,又似被人悬在高空。
掬起盆中冰凉的水狠狠泼在脸上,鬓发衣襟俱被打shi,他才稍稍冷静,披衣整襟,道了句:“阿娘,我去找魏叔。”便踏出房门。
难眠的夜,漫长又难熬,也不知如何过去的。
晨光薄洒街巷,汴京城的城门沉缓开启时,便迎来远巷里一串急切的马蹄声。
几匹枣色骏马踏着第一缕天光,飞纵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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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临安。秋分将至,天已微凉,桂香四飘的时节,马上就到中秋月圆夜。
从汴京到临安,和从汴京到江宁,路途差不多。
与汴京相比,临安也是处繁华富庶之地,一点不比汴京差。若说汴京是位清贵优雅的世家公子,那临安定是位婀娜多姿的窈窕淑女。
富庶之地多商贾,商行开得多了,东南西北货物银钱往来,都要雇人押镖,镖局生意便也兴旺。临安最有名的三家镖局,这威顺镖局就占了一席之地。
镖局是个格局方正的三进院落,除了镖头一家子外,还住了不少年轻镖师,每天清晨都有镖师们整齐的练拳声隔墙传出,常有好奇的孩子扒在墙头,又或是挨着虚掩的门缝偷看,能看到身强力壮的镖师光着膀子在大大的“镖”字壁下整齐出拳的画面,旁边负责监督的老镖师发现了窥探者,就会沉着脸过来赶人。
“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子家家的别乱看!”老镖师翘着八字胡,瘦瘦高高,一点也不像他在江湖上的名号“震山脚”那么霸气。
今天也一样,老镖师又发现有人在门外张望,不悦地出来赶人。
门“咿呀”打开,外面站的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穿着素净的衣裙,头上没有戴花簪钗,只按了三只白莹莹的小珍珠,俏生生的模样,一点也不怯人地对着凶神恶煞的老镖师笑。
“老师傅,我找人。”她一开口,声音也好听。
老镖师忍不住放缓语气道:“找谁?”
“赵停云赵镖头,是在这儿吗?”她笑yinyin道。
老镖师愣了愣:“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找我们总镖头做甚?”
“来找他押一趟镖。”
“押镖?押镖同我谈也可以。你想押送多少银子的货?”老镖师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漫不经心问道。
小娘子还是笑着,道:“不多,想押送白银,三万两。”
“多少?”老镖师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小娘子抬手捋捋耳畔的发,露出腕上的金镯子。
“三万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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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江宁县。
仲秋节至,家家户户团圆夜,市中新酒沽空,笙歌丝竹声飘过墙头,在街巷间遥遥远传……
这是个热闹的日子,但城郊的清出山却格外凄清,山上是大大小小的坟茔,在黑夜里望去,透着让人心里发凉的Yin森。陆徜在山脚的茅屋里已经等了七天,他从汴京城追出,一路纵马狂奔,边找边赶到了江宁。他以为就算明舒很狡猾,知道在路上如何躲过他,但只要他比她早一步赶到江宁,在这里守株待兔,就一定能逮到她。
如果她回到江宁,必定要先到这里。
这座山上,埋着她的父亲和简家另外三十六个人。
她一定是要来祭拜的。
可他在这里等了七天,却没能等到她。他也派了人守在城中所有她可能出现的地方,仍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徜站在屋外,仰头远望,天空只有一轮皎皎明月。
明舒明舒,便是明月,她说她是简家的小月亮,那抹亮,却也照进他心中。
他抬掌用力搓搓被山风吹得冰凉的脸,满脑子全是他的小月亮。
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莫非在路上出了意外?不不,她那么聪明的人,连他都骗了过去,离开汴京定是做好万全准备,绝不会折在路上……
难道,是他猜错了,她没来江宁?
可她没到江宁,又能去哪里?
他狠狠拧着自己眉心,等得越久,他便越无法集中心神。
不期然间,他脑中闪过那夜明舒手执匕首的模样——月亮也有光芒全消的时刻,那一夜的明舒,就是失去光芒的月亮,像极了唐离。
唐离?
唐离……
陆徜忽然怔住,手僵在眉心,脑中渐渐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会变成第二个唐离吗?
陆徜看到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