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在意的,是躺在他身边的那位少女,此生收过的唯一一位徒弟,爱过的唯一一个人。
时隔数年再见,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旧时的影子,在小世界走了一遭,新奇的遭遇让她仿佛脱胎换骨一样,变得十分不同,对着他时活泼不少。
但即便再不同,即便刻意让自己失去有关于她的记忆,在重逢以后,洹非还是注发现,悬于她头顶的天命利剑却一直都在,从未有半刻偏移过。
所以也很快意识到,上一次趁她在濒死之际留了一缕生魂送往小世界,并没有成功瞒过天道。
这次……洹非侧过身,看着少女在睡梦中也蹙着娥眉,薄唇紧抿显得极为担忧,他动了动手臂,却已经没有力气抚上她的眼角眉梢,为她抚平不安。
就在他快要合上眼时,沉月台下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灵息波动,洹非于是撑住一口气,漫开自己的灵息向下探去。
龙yin虎啸飘过,像是低低的叹息,七庚坐在金睛巨龙背上俯瞰远处黑压压一片聚在沉月台附近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些人中,大部分周身绕着天族的灵息,还有边缘角落里如临大敌般警惕着的,则是受了所谓“正派相邀”,来自妖魔冥界,甚至还有人间界的各类生灵。
台下围观的人原本寂然无声地跪着,不敢有何异动,更不敢对这诡异的双人献祭提出什么见解。
只是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他们纷纷斜眼去看——不知谁率先发现了一条庞然巨龙,龙背上还有个人,然后就吓的惊叫出声,天族的人发现龙背上那个人竟是七庚,纷纷像是又活了般直起腰来。
仿佛有了倚仗,那些人立刻中气十足吵吵嚷嚷,“太子殿下!您来了!”
“您好歹是瞻祝弟子,快劝劝神君吧——上次乱世便是圣器亲选的人献祭,这次理应如是,可神君却偏偏要陪着那、那位神女一起献祭,这不是、这不是乱来吗?”
“是啊殿下,快阻止神君吧,万一因为神君擅作主张,惹怒了天道,真将我等悉数灭于此地也不是不可能啊!”
“殿下、殿下您去说说吧……”
台上洹非听了几句,辨清这些话是仙门众人所说以后,便彻底闭上了眼睛,懒得分心给蝼蚁。
他所关心的,无非是再有一刻完整献祭的时间就到了,所做的一切是否能奏效就看那时天道的反应而已。
若无纰漏,理应可以保下祁颜,令她从此无忧无虑,可是还有件事,却不知道能否如他计划。
七庚大约没有听进去那些人的话,他没什么表示,只是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便纵身跃上高台。
看到安静躺在那里的祁颜,七庚的淡然终于不复存在,心疼地一把将祁颜抱进怀里。
“腓腓!你醒醒!”
昏迷的女孩只是将眉头蹙得更紧,似乎颇受困扰想醒却醒不过来的样子。
看到她还有反应,七庚已经放心不少,这才有了一点心思去看旁边的神君。
这一看,他眼神一凛,下意识地涌起灵息,要灌进神君体内,替他止住七窍中汩汩流出的鲜血和魂尘。
“无需如此。”洹非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仿佛洞察了所有眼前发生的事情,声音冷凝:“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你我之间有渊源,数万年前,我就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抽离,带着记忆,以天帝夫妻二人为皿,方才有了你。”
咋听到这些,七庚没有说话,也没有诧异,他只是将视线又移回祁颜脸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感觉到对方肌肤的温热,心里涌起一阵不舍。
神君说的其实不错,有些事情,的确是很早就有端倪,只不过他没想到两人渊源竟然如此深。
纵然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情愫,也不知道会动情的原因有几分是因为自己是神君记忆的封印,但唯一很确定的,就是他真的爱上了眼前人。
只要她能安然无恙,要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洹非此时这个状态十分奇怪,七庚心中有个猜想,只是不知对不对。
他定了定神,道:“来之前,金龙带我去了趟观往来,星域的门已经重新关上了。”
洹非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问他:“已经完全换过来了么。”
天上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的闷雷响动,而后隔了没多久,便是一串连续的轰隆隆声。
沉月台此刻已然从湖底浮出水面,直面乌云滚滚的天穹和天穹后谁也无法窥得真相的天道。
七庚的话夹在雷声中,断断续续若隐若现,洹非只能捕捉几个词,“腓腓日后……一切都好……您的天命……已不是……会断于……”
足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滑过,最后那个时刻终于来了。
洹非无知无觉地咳嗽起来,强烈的耳鸣和万千道击穿肺腑的冲击,令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很快又释然展开。
能原样将她昔日所承受的万千痛苦经历一遍,就像她当年在幽谷陪他历天罚一般,终于让他对这个结果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