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这个沈流飞身染重疾,逐渐瘫痪,虽沉默内向却也乐观,一抹怡然微笑常挂唇边。他拒绝与任何人见面,只通过邮件往来,由于今日不知明日事,所有的时间都被他用来看书或者绘画。如果不是想查明当年全家灭门、母亲失踪的真相,他也不会采纳段黎城的建议,接受这种违反lun常的手术。
经历了一场濒死的体验之后,沈流飞目前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一些人像影影绰绰地飘在眼前,却如雾中之花,看不真切。他仿佛做了一场不属于他的梦,但却想起一些久埋于记忆深处的往事。
头很疼,全身都疼,各种混乱的画面在脑中翻搅,沈流飞很快感到疲倦,又在段黎城的搀扶下,躺回了床上。
沈流飞抚摸对方的脸,微微动情地说:“好像一直在麻烦你。”
段黎城轻笑,抬手将对方的手掌摁在自己脸上:“你知道我永远会出现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
段黎城的声音醇厚深沉,令人心安欲睡,沈流飞顺从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望着段黎城:“很奇怪,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段黎城问:“什么事情?”
“我想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被异声从梦中吵醒,我下了楼,看见我妈妈被锁在厨房里,她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牲口,腿上拴着铁链……我听见我爸爸对她说,怀着孩子还想走?再走我就把你儿子杀了……我想一探究竟,结果我的nainai突然从身后出现,她把我的眼睛捂上,在我耳边轻声絮叨,你这是做梦呢,这是做梦呢……”
除了凶恶的父亲、古怪的祖母,还有他的叔叔,一个专盗女人裤头的下流胚子,偶尔登门造访,却永远大睁着一双追腥逐膻的眼睛,像恶犬一样垂涎他的母亲。
这样的画面太过令人费解,当年的他又太过稚龄,以至于这一幕画面被他本能地藏在了记忆最深处,若非人之将死,可能一生都不会再想起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个预感,她太不快乐了,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我现在有个猜测,我的母亲与我父亲的结合可能并非出自爱情,她是一个不断被侮辱、被强暴的女人。”沈流飞再次闭上眼睛,手指不自然地抚摸着左手腕——那里空无一物,可他总觉得那里本来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被他弄掉了。
睡意深沉,再次睡着之前,他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先后想起的两件事好像有关联,好像又没有。
他的父亲要惩罚他不听话的母亲,最常用的法子就是“母子连心”,靠虐待他来使他母亲屈服。他曾被他父亲倒吊在院子里的树上鞭打,吊得大脑充血濒临昏迷,呼救半天都没人搭理。昏昏沉沉中,绑他的麻绳忽然断了,他跟个沙包似的摔在地上。待彻底清醒过来,发现绳子是被人拿小刀割断的,身边却空无人影。
冥冥之中有人相助。沈流飞把这事情告诉nainai,nainai笑他多想,说可能只是想偷东西的贼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虽没与那人打过照面,却见过那人的眼睛。
对方应该跟他差不多年纪,偷偷摸摸地隔着铁门打量他,露着小半张脸与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这双眼睛轮廓深邃,瞳仁是中国人罕见的淡琥珀色,多半是混了外国人的种。
仓猝对视一眼,这双眼睛就不见了。它出现并消失于整个夏季最为溽热的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与前后无数个夜晚一样,满院子的海棠盎然生长,红则红得更娇艳,粉则粉得更晶莹,天地阖静得像一个谜。
跟韩光明学得那手正好派上用场,谢岚山乔装之后,决定去医院探望母亲。
他绑上辫子,粘上胡须,戴上墨镜,一切就绪之后又打开手机,看了看通缉令上的那张照片,这个沉默至呆板的优秀警察,与他现在这派魅惑不羁的浪子形象截然不同。谢岚山关掉屏幕,嘲讽地一勾嘴角: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明明气质天差地别的两个人,那些蠢货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他现在是通缉犯,但依然走路生风,浪荡优雅,一点没有被人通缉的自觉,却也因为过于坦荡,一点不招人怀疑。
走进医院之前,谢岚山给Jing神科打了个电话,谎话掰得行云流水,特别自然地就套出了新入院的那些Jing神病患者的病房号。
到了病房门口,确定病房外无异样,病房里也除宋祁连外没有别人,谢岚山直接推门而入。
“阿岚——”宋祁连惊觉有人进门,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被一记手刃劈晕了过去。
谢岚山横抱着宋祁连,将她放平在病床上,接着便走向窗口。高珠音的轮椅就安置在窗边,她独自坐在阳光下,长久地凝视窗外,似乎没注意到病房里的异响,仍是一脸的平和圣洁。
他走向自己的母亲,然后单膝跪地,跪在了她的身前。
高珠音终于将目光自窗外收回,垂眸看了儿子一眼。
他在刀尖游走、在地狱挣扎,一路与所有人甚至与自己斗争,本以为已经足够强悍顽勇,却不成想,自己负担不了这样平静柔和的目光。谢岚山眼眶微红,将脸埋在母亲膝盖上,如游子归家一般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