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飞在女孩病床边半跪下身,用温柔的力道反握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他认真地说:“你的爸爸是个英雄。”
女孩愣怔了几秒钟,然后动动嘴角笑了一下。这一笑便一发不可收拾,笑着笑着又哭起来,眼泪像水晶豆子似的骨碌骨碌滚下来。
“我就知道他是英雄,我跟好多人都说过,我爸爸是个英雄……”她太骄傲,也太后悔,一个稚龄的女孩无法面对成人世界这样残酷的别离,只能牢牢抓着沈流飞的手,向自己目前唯一信任的这个成年人索求帮助,“可是英雄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爸爸没有了,我爸爸不在了……”
“他在。”沈流飞淡声说,“他当然在。”
“可是……他在哪里呢?在哪里呢?”男人跪在自己病床前,女孩俯眸看他,哭着追问。
“他在太阳深处,在群星尽头,他会一直守着你,看着你。”沈流飞抬起脸,用自己的目光带引着女孩举起头颅,任视线飞出窗外,飞向涂抹红日金辉的树冠,飞向比树冠更高远自由的天空。他的声音清冷、低沉,像是撇了人间七情般不带起伏,但同时他又无比诚恳而温柔,莫名就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最后,他对女孩浅浅一笑,“就好比现在,他想看看他的小女儿能不能勇敢起来,不要哭着去接受这个能令她重生的大手术。”
在这个漂亮的成年异性的鼓励下,娅娅决定提醒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失态,这样会让爸爸离开也离开得不安生,还要为她揪着心。
目送女孩被推入手术室后,谢岚山从他身后走上来,见沈流飞脸色凝重,伸手一揽他的腰,问:“你还好么?”
“还好,”沈流飞回眸看着谢岚山,情人满脸的光彩令他眼神柔和一些,微微点了点头,“我才看见,康信最后留了封短信给我。他说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犯下的罪孽只能用鲜血偿还,他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失望,而另一方面,他们国家对于烈士是有抚恤金的,这笔钱可以用作娅娅的换心治疗,他不想受任何人的情。”
“所以打从这个计划开始,康信就是准备牺牲的。”想到这个沉默寡言、貌不惊人的泰国警察,谢岚山颇觉感慨,“他突然让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从某些方面看他们真的很像……他们都很沉默,很坚韧,他们愿意以生命恪守自己的职责,为儿女树立人生的榜样,最重要的是,他们燃烧殆尽,他们无怨无尤。”
说来也奇,他来到泰国之后,接触最多的两位父亲都与老谢截然不同,康信坚韧有余,气质不足,韩光明就差得更远了,但他们都令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老谢。谢岚山目视窗外,视线模糊,眼睛泛红。
他想起老谢的遗体运送回国的时候,他的母亲哭着喊着一下就疯了,他却没有哭。
在老谢牺牲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变得越来越安静,除了上课放学,其余时间全都一言不发,白天就看家门口的海棠,看着它开,看着它谢,晚上就看天上的月亮,看着它圆,看着它缺。
周围每一个人都一个劲地劝他哭。原先跟他们家走得最近的刘焱波与陶军那时都常上门,也常一脸怜悯地看着他,劝说,你哭吧,哭出来就痛快了,哭出来这事才算彻底完了。
“人都已经不在了,哭有什么用呢?”谢岚山是这么告诉当年的自己的,也对现在站在身边的沈流飞说,“当时我对自己发誓,我会用我余生的光荣祭奠他,至于眼泪,掺进粗茶淡饭里,一并吞了,咽了,就算完了。”
“马上就要回国了,你真的想好了?”沈流飞伸手一板谢岚山的肩膀,令他面对自己。他手捧着他的脸,抚摸他的脸颊,继而又轻柔摩挲过他的眉弓与眼眶,似在为他拭去并未以眼泪形式流露出来的悲伤。他微蹙着眉,沉声提醒他,“即使韩光明认罪,你刑讯金牙也是事实,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你回国之后很可能将要面临非常严厉的处罚——”
“嘘。”不待沈流飞说完,谢岚山已经俏皮一个眨眼,噘嘴,没正行地阻止了他的后话。接着,他抬手抓摁住沈流飞的手,将他的手掌连同腕上那枚子弹一起摁在自己面颊上,反复轻揉摩蹭。他闭着眼,感受恋人冰凉又细腻的掌心肌肤,轻声说着,我不止要担负起他未竟的使命,我还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这些天忙着清缴关诺钦的人贩子集团与解救被困的奴工,个人恩怨不足为道,如今闲下来,趁回国前的最后一天,谢岚山决定去求证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他去监狱里探望了韩光明,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经常贿赂汉海市的副局刘焱波?
然而大案大出他所料,韩光明果然地摇头否认,说:“我跟刘局是朋友饭局上认识的,一来二去的也算熟了,但就我所知,刘局真的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谢岚山一字不信,冷下脸道,“你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可你送他的红梅图还在他家里摆着。”
“嗨,这又不是真画,他就是附庸风雅一点,要是我收进来的时候收贵了,他还非要把钱给我不可。”似对刘焱波的人品十分信任,韩光明继续摇着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