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舒缓轻柔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阳光直射入房间中,搅动了在空中飘舞的金黄色尘埃。当音乐想到第三遍时,终于让疲惫的许枕睁开了眼睛,她摸过手机看一眼来电人,接通后:“老公……”
那边沉默片刻开口:“许枕?”
带着些许凉意的声音让许枕清醒过来,她猛然坐起,愣愣地打量四周。是自己住的老房子,身上穿的也是自己买的米黄色棉睡衣。
她把梦境和现实搞乱了。
心头慌张起来,许枕连忙对着电话那边的张弈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哈哈哈哈。”
干笑也弥补不了许枕内心的尴尬。好在张弈真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许枕,已经上午十点半了,怎么还在睡觉?”
许枕没有被闹钟叫起来,她也很奇怪。她只能归咎于昨晚上在梦里累过头了,但这种话怎么能对张弈真说,只好打哈哈:“想放松一下,睡个懒觉。”
“如果在睡眠质量上有什么问题,及时和左灵说。”张弈真叮嘱后开始说明这次致电的目的:“你的志愿者培训结业证书下来了,放在我这里,如果你下午有时间不妨来这里拿一下。还有我这里有位寻求志愿者帮助的人……我觉得你可能想要了解她现在的情况。”
许枕来到张弈真的办公室时,恰好有人走出来。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姨,看起来五十多岁,双目空洞,嘴里絮絮叨叨着不成句的字。一个年轻的女人小心地搀扶着她,眼睛红肿,看起来刚刚哭过。
许枕看到年轻女人鼓起的肚子,瞳孔一缩。
对面的年轻女人也看到了许枕,一愣之后抹一下眼角的泪水,尽量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和许枕打招呼:“许枕,好巧。”
许枕半年前被匪徒抓住,一同被抓的还有同事顾盼。两人都遭受了匪徒的殴打,顾盼因为被击中致命处,不幸身亡,留下老母亲和自己的妻子孙雨嫣。而顾盼仅有的这两位亲人,此刻就站在许枕面前。
许枕刚出院时去参见顾盼的葬礼,有见过这两位哭的肝肠寸断的亲人。
孙雨嫣拜托前台的小姐照顾好顾母,和许枕面对面短暂交谈。
“你怀孕了?顾盼的?”许枕沉默一会儿,问。
孙雨嫣勉强笑笑:“是啊,没想到……”
“你要留下来?”许枕问。
“毕竟是顾盼留在世界上唯一的血脉。”孙雨嫣说:“我狠不下心打掉。”
孙雨嫣和顾盼高中就开始恋爱,后来一个读了师范当了老师,一个去了警校毕业后当了警察。两人一起度过了长度十二年的时光,在这十二年里,快乐有,悲伤有。两个人有过争吵甚至分过手,却最终选择结婚一同组建家庭共同迎接未来的生活。孙雨嫣嫁给顾盼的时候也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顾盼因公殉职先一步走,她旅游时遇到寺庙之类的景点总要进去拜一拜,上一炷香。
可惜神佛无情,从来不怜悯蚂蚁一般的众生。半年前,那个会给她买冰棒,会和她抢鸡翅,会抱着她哼小调,会表演拙劣的魔术逗她开心的、笑起来像大男孩儿一样的人永远回不来了。
孙雨嫣捂住眼睛,克制住自己不要流泪。当时撕心裂肺的痛苦已经沉淀下来,变成密密麻麻的冰碴贴在心脏上,让她心脏紧缩,痛苦而麻木。这种痛苦时时刻刻漂浮在空气中,犹如浮空的尘埃,格外的心酸和绵长,也许将伴随她一生的时光。
许枕默默递上纸巾,低声问:“那阿姨她……”
孙雨嫣苦笑:“上个月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忽然不认人了,和她说话也不理,只会自言自语。去医院检查过,身体没有问题,医院医生说可以找心理医生看看……张医生说是人老了情绪恢复能力差,问题不大,让我们不用太过担心。”
许枕说:“那就好。”
许枕感觉到孙雨嫣在打量她,孙雨嫣说:“你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
“……嗯。”
“如果当初顾盼也被救出来了,可能也和你一样,现在可以完全恢复正常生活了。”孙雨嫣有些失神的说:“如果他好了,我一定会劝他不要再当警察了,太危险了。”
“……”
“为什么顾盼没有被救出来呢?”孙雨嫣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警察不能快点儿到……你都被救出来了,为什么顾盼出不来……凭什么……为什么只有顾盼出不来……”
许枕听懂了孙雨嫣的言外之意。
为什么只有你被救出来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许枕感觉大脑开始抽痛,在废旧的地下车库的回忆再次席卷了她。她回忆起了那些匪徒夹杂着奇怪方言的脏话,被拳打脚踢时的痛苦,即使尽量蜷缩身体,骨头被踩碎的声音还是从身体内部响了起来。血无法控制地从口腔和鼻子中冒了出来,沾湿了她的脸颊。她想求救,但那个站得很远的,笑起来一口白牙的大男孩儿——
此刻只冷冷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