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府书房内蜡炬高燃,烛火通明,子逢见李恒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对着成堆案牍,对自己进来恍若未闻。
子逢到案前径直跪下,学生向老师请罪来了。
李恒停笔,也不看他,一字一字冷声说道,为一个美姬杀了朝廷特使,大元帅亲弟,你是罪不可赦。
子逢默然,并不出声为自己辩解。
他瞥一眼子逢,看他神色平淡,直挺挺跪在石地上。
跪着好好反省吧。李恒冷哼,不再理他。
屋外风寂夜黑,半点声响都没有,地面冷硬,子逢跪了约一个时辰,面色波澜不起,身体纹丝不动。
李恒处理罢书案上的公务,撂下笔沉声问他,人你杀了,下面怎么办,想好了吗?
此事子逢已有打算,城里城外只要仔细搜索,总能找出几个城破后藏匿起来的宋兵,用点刑让这些人认下暗杀蒙古特使首领的罪名,他们知道总逃不过一死,如此死后还可留个精忠报国的清名。
脱脱木一死,其余蒙古特使群龙无首,纵使对首领死因生疑,在汉军的地盘也无可奈何,反而会投鼠忌器,收敛气势,两边僵持的局面也能解决。
听罢,李恒静默半晌,良久道,先起来吧。
子逢敛目起身,谢谢老师。,口中嘶了一声,他跪得太久,膝盖僵麻,针扎似的刺痛。
李恒浓眉一挑,冷脸训斥,以前跪半天不会哼半声,现在跪了一个时辰就这样,这几年我是太放纵你。子逢少时跟随他,犯错被训诫惩罚是常有的事,少年时活泼伶俐到成年后的沉稳慎重,已是许久不曾这样了。
他们解决此事容易,却有后患之忧,脱脱木的大哥脱脱花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朝会上和私下俱不得不小心提防。
李恒有个想法反复思忖,此时当机立断,子逢,你跟着我征战多年,现在战事渐了,我想让你回枢密院,一来在朝中多个自己人帮我斡旋,二来你也能回去看顾家中。
子逢也正有此意,自跟随老师出门,此后十几年间,一直在军中,于家中亏欠良多。这一年来与家里书信往来,大嫂过世,母亲年迈,他自己快到而立之年,是要回去多与家人相伴。
子逢点点头,学生听凭老师安排。他看着两鬓已有点点华发的李恒,老师您自己呢,可有回去的打算?
李恒脸露倦容,怅然叹息,我领着这十几万人,如履薄冰,我脱不出身,也不能脱身。子逢如何不知这些年情势逼人,跟着无声的暗叹一口气。
待离去时,李恒叫住他,子逢啊,你在我身边历练这些年,遇事一向沉稳笃定,我从不担心。只是,你这次为了一个女子,着实鲁莽了。
子逢明白他是出于长辈的关切,老师,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他一时语塞,明月算是他的什么人呢,他想了想,郑重说道,她是我的女人。
李恒语气终于沾了点笑意,这倒新鲜,你终于有了心仪的女子。不过想到这女子身份和遭遇,他不甚放心,你既喜欢就留在身边,但不要因她再生是非。
他又嘱咐子逢,你的亲事不宜耽搁下去,这次回都城任职,找个门第相当的女子娶妻生子,莫要家中母亲一直为你操心。
子逢漫不经心地微笑,老师您和我母亲一般啰嗦。
小女婢阿喜睡在床边脚踏上,被人拍醒了,一个男人压低声音,到外间去睡。是傍晚曾跟她说话的那个大人。她吓得彻底醒过来,连忙起来拉着被褥慌张出去了。
子逢只着里衣,伸手撩开纱帐,明月朝里蜷身而卧,睡得正沉,乌黑的青丝披散在锦被外,她的身体纤细,藏在锦被中小小的一团,他放轻了手脚挨着她躺下。
这一日跌宕不断,他身体疲顿,却久久不能入眠,心头思绪起起伏伏。躺了大半晌才有些睡意,朦胧中听见身侧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翻身搂住明月,把她的脸庞扭过来面对他,只见黑白分明的眼里,满眶的泪意,潋滟可怜,对上他的眼神,泪水倾泻而出。
他看得心痛不已,将她从被中抱出来,手指拭去她止不住的泪,温声道,明月,别哭,我在这儿。做了噩梦吗?
明月点点头,埋头在他胸膛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等了你好久......"
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他不在,这是她的痛,亦是他的痛,他将她紧紧的环住,莫哭了,把身子哭坏了就不好了,你还怀着孩子呢。
她泪盈盈的抬头,眼神中的依恋被月色照出来,"我等了你好久,你一直不来,我以为你不想管我,把我留给那个人糟蹋。
他心头柔软如水,嗓音低沉又暗哑,明月,都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他亲吻她的发顶,傻丫头,我怎么会把你让给别人呢,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窗槅半开,一弯如钩银月镶在天幕,平静的江面映着残月,漫天的繁星闪亮,两人未合眼,这样的夜晚,实在难以入眠。
哭累的明月窝在子逢怀中,青丝散开枕在他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