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嘉顺的兴奋劲儿过去了些,这才被身上结的一层霜给冻得回过神来。他哆哆嗦嗦地扯着雪城找到一旁的小摊,蹲在冒着热气的手推车旁,就着烤地瓜的热气搓着手。车轮间黑色的铁皮开了扇小门,带着顶军绿色遮耳帽的小贩正靠着推车取暖,见来了两个人,热情招呼道:“嘿,哥们儿跟女朋友约会呢?”
“啊,不是。”袁嘉顺挡在雪城身前,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给我俩地瓜吧老哥。”
“得嘞。”小贩掀开盖子,拨开腾腾白雾装了俩鼓囊囊的地瓜在纸袋子里递给袁嘉顺,“这么冷的天,还出来约会。哈哈,好兴致啊。”
“唉真不是女朋友。”袁嘉顺接过地瓜,有些懒得解释又无可奈何。他将一个地瓜塞到雪城怀里,下意识隔开小贩大量的视线,“对不起啊,咱换个地儿?”
雪城摇摇头,将手里的地瓜剥开点儿皮,不由分说地跟袁嘉顺换了个:“没事,我不介意。”
袁嘉顺这才意识到自己习惯了和墨渚的那种相处方式,如果今天一起来的是墨渚,早在小贩第一次称呼他为“女朋友”的时候,他的背上就被墨渚用眼神剜下好几片rou了,哪还能让小贩有时间误会他们在“约会”。
“啊……那就好。”袁嘉顺愣愣地看着雪城,干巴巴地憋出几个字,生硬地四周看了看,指着一个由石头瓦片堆积起来的窖窟窿,“我们去那儿吧。”
所幸餐厅并不明文禁止携带外食,袁嘉顺二人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一边翻着菜单,一边啃手里的红薯。袁嘉顺三两口解决了剩下半个红薯,把垃圾包在一起,搓了搓手按在膝盖上,低着头艰难地辨识菜单上难懂的手写体。两人坐的位置虽然靠窗,可这餐厅的窗户与其说是小,不如说是跟建房子的时候少了几块儿砖,工头一拍脑袋:“对哈,咱弄几扇窗不完事儿了么!”于是硬是凑出几个窟窿。再加上冬季白日太短,这会儿从窗窟窿露进来的阳光就跟学校满员澡堂出的水,一滴一滴的落在菜单上,几乎啥也看不见。
“那啥,服务员——”袁嘉顺刚打算叫个人拿盏灯过来,雪城就开了手机照明,打在菜单上。明晃晃的光一下子炫了袁嘉顺的眼睛,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睁开看到灯光被浅蓝色的菜单反射到雪城脸上,皮肤覆了一层蓝色的光,看着有些妖异,又很漂亮。
“谢谢昂。”袁嘉顺没敢多看,低下头看了两眼,便叫服务生点菜了。点完了菜他才想起来,抬头问雪城,“你不点吗?”
雪城摇摇头:“我都行。”
“好吧……”袁嘉顺也没多客气,他转头看向窗外飘曳的染布,心情又好了些,他悄悄踢了踢桌角,神秘兮兮地说,“雪城,你知道我老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雪城想了会儿,又摇了摇脑袋,他看着袁嘉顺,示意他继续说。
倾诉欲得到了满足,袁嘉顺欣然开口:“我老家傍水,那儿暖和,冬天河水也不会结冰。”
一座座巨人似的水车傍水建起,墨绿的水推动着水车咕噜噜地转,调皮的孩子会踩在大转轮上,脚底板又shi又滑,被路过的大人赶着一路撵。水车把水送进家家户户,小船每天早上钻过拱桥,挨家挨户地把些鸭蛋青菜什么的挂在每家每户垂下来的担子上,吊上去卖给站在灶台前忙活的女人们。
染坊都建在河的下游,女人们白天就在这儿工作。用粗布把采摘来的草花捆在里头,女人们用脚在上头踩,两侧的女人握紧了把手,用力搅着将染料从植物里头榨出来。收集了满满一桶的染料被上了年纪的婆婆涂抹在纺织厂织出来的布上,又被摊开了送去上游。
房屋之间牵着结实的线,一条条染布挂在上面,风一吹过便好像是一群仙女在随风起舞。傍水县城一到冬天就冻得刺骨头,沿着河走上两步脸上便结满了一层白霜。袁嘉顺最爱做的就是在帮忙做厨活儿的时候,躺在灶台旁边看着天上飞舞的彩条,没有一条是一样的,没有一刻是不变的。等到冷风吹在他身上,冷得他直发抖,他就知道火弱了,于是便赶在母亲叫唤前往里头塞两块木条,接着躺下仰望五彩斑斓的河流。
白米饭的香味嘟咕嘟咕的掀开竹头盖子,袁嘉顺喊一声“妈”,取了俩小碗把饭盛出来,而母亲也从玻璃管里夹出两三根酱瓜,两人搬着小板凳坐在矮桌前,一天就算开始了。吃完了母亲会去收拾碗筷,袁嘉顺则无Jing打采地收拾着书包,他不喜欢学校,但母亲偏要说他喜欢。其实他比起数数,更喜喜欢看蚂蚁,小小的虫子排成一列,跟紧了前面的小虫子。有时候上学途中他用树枝在这些小蚂蚁的去路上划几道杠,回家的时候它们还在傻愣愣地转着圈。他看见了便会暂时放下手里的课本,笑得捧腹。
“你小时候没有朋友吗?”雪城打断了袁嘉顺的回忆,袁嘉顺这才发现雪城没怎么碰那个烤地瓜,大概是不喜欢吃。
“朋友啊……”袁嘉顺第一反应是想起了和他一起入学的那个老乡,在和墨渚交好的那段时间,这个老乡几乎每天都给他发消息,里里外外都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各自带上自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