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地忽略了荣妃。
太子点了点头,低声说:“孤就在门外候着,你自去办差吧。”
等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太子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沉静地望向殿门,像是要穿过阻隔,望向更深更远的地方。
思绪仿佛回到了那日,翊坤宫中,宜额娘轻声对他说:“顺道……捎上一个人。”
太子仍旧沉浸在震惊与狂喜之中,急急地问:“捎上谁?”
她沉默了一会,道:“捎上我。”
——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康熙下意识地撇过头去,一时间满室寂静,只闻两道交缠的呼吸声。
他眼角那抹意欲遮掩的红……不是错觉。
云琇微微垂眼,说不上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至今想来,仍有些不可思议。药找着了,只需交由胤礽奔赴热河,她便能够安然入睡高枕无忧。
至于荣妃的算计……
即便偷的是前两封信的‘物证’,她也有千百种理由开脱,谁叫替她出主意的“外男”是小九。
可她怎么就来了呢。
这般想着,云琇看着榻上的人,略带埋怨地问:“皇上缘何不看臣妾?”
康熙浑身一僵,过了几息闷声道:“朕的病容着实不堪入目。”
“那臣妾这副仪态就堪入目了?”
云琇当即接了话,倾过身去,双手捧过他的面颊,笑意盈盈地道,“方才只来得及净手,皇上不要嫌我才好。”
“……”
无人知晓皇帝的心间震动。
康熙不由侧过头来,艰难抬起无力的手,蹭了蹭她的脸蛋,拂下颊边的灰尘。
“不嫌你。”
他的唇角含了笑,语调轻轻的,“朕怎会嫌朕的皇贵妃。”
云琇渐落的手指一颤。
止不尽的咳意上涌,康熙强自忍耐了下去,嗓音变得分外沙哑:“这儿……不是久待之处。朕给不了你盛大的册封礼,唯有梁九功做朕的眼睛——将皇贵妃的满身风华,来日一字不落地说给朕听。”
“你与孩子来陪朕……”
他依旧笑着,望了望云琇的小腹,眼底却盛满苦涩与悲意,“朕却陪不了你了。是我对不住你。”
不等云琇开口,康熙喘了口气,沉声道:“太子纯孝,绝不敢慢待他宜额娘。小五是个好孩子,小九看似顽劣,实则再聪颖不过……小十一最是惹人疼……”
提起胤禌,他闭眼掩住不舍:“朕盼极了他娶亲生子,成家立业。还有伊尔哈……她说不怕远嫁,朕还未替她挑好合意的夫婿。”
云琇怔怔坐在榻前,又怔怔叫了声“皇上”“太子爷——”
皇帝轻轻地摇头,制止了她的话。
让保成候上一候吧。
“朕还记得那年……咳咳,你说你善妒性毒,”康熙笑了一声,似陷入了回忆,“同样记得朕许下的承诺。日后……张扬便张扬,跋扈便跋扈,谁也不能对你不敬。”
说罢,康熙轻声道:“太子也不行。朕写一道圣旨,你说好不好?”
第155章
云琇怔怔坐在榻前,闭了闭眼,内心复杂难言。
她知疟疾能治,可皇上不知。
皇上以为自己是个将死之人,撑着病体交代遗旨……她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话字字饱含心意,句句出自真情?
不一样了。
全都不一样了。
时移世易,本性难寻。
她怕再听下去会受不住,花了数年高高筑起的心墙摇摇欲坠继而坍塌,于是想要打断他,说,皇上,太子爷替您寻了药来。
谁知皇上制止了她,还道了这么一番话。
云琇的耳畔隆隆作响,恍然间回到了康熙六十一年的畅春园。
人影重重,挨个跪在外边。明黄床帐挂落,四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垂在床沿的手掌泛黄枯瘦,那道声音吃力却冷然,透着无情:“若宜妃跋扈不敬,不必顾及朕之心意。”
画面骤然碎裂,转瞬落至热河行宫。寝殿空荡无人,药味很淡,闻不见那压抑的、腐朽苍老的气息。
皇上正值壮年,身受疟疾之苦,拼着仅剩的气力告诉她:“日后……张扬便张扬,跋扈便跋扈,谁也不能对你不敬。”
纠缠不休的前世梦境,豁然开朗的此生现实,化作云琇的一滴泪,缓缓滑过眼尾,滑过面颊,最后啪嗒一声,滴在被角之上,晕开一抹深灰。
她从未放下过。
这味让她清醒的良药,又何尝不是她的心病。
云琇落了泪,却也笑了起来。风霜造就的疲态遮不住扑面而来的艳色,她就这样笑着倾过身,抓住了那双泛凉的手,自语道:“你不是他。”
皇上和梦中的皇上,是不同的两个人。
康熙见她如此,只觉整颗心纠在了一处。昏昏沉沉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他已没有抬手为她拭泪的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