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却九岁生日宴上发生的事,知情人讳莫如深。
只有六弟唐印在他最亲近最喜欢的五哥找来时,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唐却。六岁多的孩子懵懵懂懂,却本能追寻美好的事物。
“……白白的,雪,全部都是,哥哥睡着啦,好好看。他们都,不过去,我一下子就跑过去了。然后哥哥睁开眼,咔嚓咔嚓,雪一下子就把我埋了。然后马上,雪就没有了。就……就像魔法一样,哥哥好厉害!最喜欢哥哥了!”(其实是碎掉的是冰,小孩子分不清)
唐印在空气中比利比划,只字不提自己感冒又被关禁闭一个月的事情。小孩子哪里懂呢,他只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厉害、最好最好的人,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会发光。
唐却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然后低垂,没有对上唐印亮晶晶的一双眼。他的手无处安放,搭上了自己戴着的围脖。
又过了些时间,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将围脖取下来戴在唐印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脖子上,然后看着唐印的眼睛,极认真似的说了句“谢谢”。
声音若夏日里轻拂过的风,清、凉、带有些许温度,还有孩童独有的稚嫩。
唐却仔仔细细地为唐印戴好了围脖,又理了理唐印的衣服,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唐印怔愣在原地,不住地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分明天寒地冻,他却连耳根子都通红。
唐却看着他的时候,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唐却的眼瞳。是和天空、和海洋一样的蓝色,浅淡、剔透,比他看到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让他莫名想起了平静的星空。
“最喜欢哥哥了……”
唐印欢喜地摸着围脖软呼呼又暖呼呼的毛,悄悄地嗅了嗅,顶着一张红扑扑冒着热气的脸往回走。
唐却不经意地回过头,下意识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来。
他回到自己的寝宫,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自己的生母,阙清秋。
阙清秋懒懒地斜躺在大厅的美人榻上,衣衫些许滑落,露出半个带着吻痕的香肩。她随意拿了件披风往自己身上一披,轻飘飘地看了唐却一眼,然后下榻,懒懒散散又摇曳生姿地朝外边走去。
阙清秋路过唐却时,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从他的母亲身上散发出来然后顺着空气里细微的风传过来的yIn靡气味。他听到自己的母亲不甚在意地、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哦,还活着啊。”
然后她又转飘飘地,摇曳生姿地走了,连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也没有分给唐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什么形象,有什么反应。
唐却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习以为常地从兜里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将沾染了阙清秋气味的美人榻及上边的东西费力地搬起来,丢进杂物间,然后把手套丢进垃圾桶。
他不太熟练地手指变幻出繁复的姿势,双眸紧盯着自己的手,唇抿得发白。
五分钟后,在唐却都要放弃时,屋内凭空生出一阵凉风,所有yIn靡气味瞬间散去。他的气力霎时消去大半,跌坐在地。
唐却怔愣两秒,露出一个饱含着复杂情绪,但又毫无Yin霾的笑容。
九岁生日宴时,他做了一个梦,梦醒后一切都模糊,只记得是白茫茫一片大雪。而后他多出了一段记忆,不知从何而来的传承。他对那梦的内容本能的好奇,却又克制住自己不去探究,直觉告诉他,那不会是他想见到的。
所以,梦里是什么?
是百年难遇的大雪。
风呼啸着卷起六芒星形的纯白色晶体,裹挟着满溢的凉意升空。四处的雪被风席卷肆虐着,到了无人可见的极高空,聚成暴风雪,又缓缓压缩为一个巴掌大的漩涡,将周围空间都切割出道道裂缝。
然后突兀消散开来,去向了不知何处,只余下以极缓慢速度缩小恢复的空间裂缝。
有人披散着丝绸一样顺滑的银白色长发,赤脚站在窗前,手上是洁白的手套。他将手伸出去,接住浅浅一捧洁白的雪,然后垂眸看了两眼,又将所有雪倾倒。
他看着窗外冰雪交加,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整个宫殿如雪窖一般寒冷。
那人扯了扯唇,成了个寒凉的弧度:“起风了。”
忽然,两只雪白的耳朵尖尖从他头上冒出,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垂落在地,从长袍下支出去。红晕从他的脸颊蔓延开来,染得全身如白玉般的肌肤都成了极浅的粉色。朦胧的水雾在他眼瞳中弥漫蒸腾,模糊了淡蓝色的瞳。
那人咬着唇,将唇都咬破了,漫出丝丝血色来。他攥紧了拳,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他的手套也成了满是腥甜气味的血红。
那人狠狠闭了闭眼,一甩长袍往宫殿深处走去。越住深处越寒冷,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打开一道暗门,走进一个更加寒冷的房间。
暗门悄无声息地合上,温度陡然又下降许多,冰晶迅速爬上屋墙。
他走向寒冷的源头,一副冰棺,毫不犹豫地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