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承的寝宫外,侍立着几位内官,替庄承挡下了所有想见他的人。
朝堂上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有早朝了,叛乱、饥荒、天灾却不会停止,朝廷上下都忙做了一团,却没有一人能够见到新君。
他一步也不曾踏出寝宫,与江殷寸步不离。
他徒劳的守着一副没有灵魂的躯体,一具从内到外伤病交加的躯体。
不能言语,不能视物,几乎封闭了与外界交流的渠道,只能被动的接受所有的残暴苛待——这便是江殷这几年来的生活吗?庄承之前一心泄恨,却从未想过,江殷的日子有多痛苦。他崇高的灵魂被困在这样的躯体里,要经历多少次绝望与痛苦的悲鸣,才会退缩的这般无知无觉?
他曾经如此自矜自傲,现在却连自理的能力都失去了。
庄承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睡颜。江殷被调教的一有动静就会清醒,以便及时的服侍。庄承找人开了安眠的药方灌进去,才能让他有安睡的能力。
他咽不下药汤,就只能用竹管插进喉咙硬灌进去。庄承最开始并不熟练,经常呛到江殷,可怜江殷的咽喉病到连咳嗽都咳不了,一被呛到就只能大口的喘气,病弱的胸口无力的抽动、起伏。
庄承知道,江殷倘若神识还在,宁死都不愿这样苟延残喘。但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下手让他离去,他怎么能让江殷不听到自己的一句忏悔就离去?
只不过,如若江殷的意识恢复,二人之间便绝无相处的可能。庄承自知他负江殷良多,不配奢望未来,但现下能亲手照顾江殷,他便已经满足。
庄承期待着,却又恐惧着江殷意识恢复的时刻。
今日天气晴好,庄承扶着江殷起身,坐到屋外去。他看到江殷的身体还是僵直的,仿佛在等待下一刻的指令,等待交出自己的身体,任由他人践踏与伤害。
坐在这庭院中,庄承猛然记起一桩往事,这里曾经也是江殷的寝宫,江殷年少时曾告诉自己,他在院中榕树下埋了一物,是他此生珍爱。
不知道此物能否让江殷回忆起往日时光,庄承看着江殷情况还算稳定,便到仓库里寻了一把铁铲,在树下挖起来,不一会儿便挖到一个檀木盒。
庄承扫进上头的尘土,檀木独有的幽香复苏。打开盒子,却是一副棋具。黑白棋子皆为琉璃制成,重见天日时依旧晶莹剔透。
这样的珍玩当年在太子宫中并不稀罕,庄承盯着瞧了很久,才认出它的特别之处。
他与江殷初次对弈时,用的便是这副器具。
他一直以为江殷的世界应有尽有,自己卑微鄙陋,见到这副棋子时,庄承突然第一次发觉,原来一直有人这样挂念着自己。
哪怕是年少与江殷相伴的那段时光中,庄承也常常觉得江殷对自己是同情居多。江殷谪仙一般的人物,又岂会对自己这样的人动了真情?哪怕是庄承的生母,也那般出卖了他。
他从未说过,可他原来是如此珍视。
咸涩的泪水从庄承面颊滑落,是无比陌生的感觉。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在青楼中被人凌辱,或是相府中艰难求存,甚至是被诛灭九族,流放途中种种磨难加身,他都没有流过泪,却对着一盒棋具泣不成声。
哀愁不能自抑时,叩门声却接连响起。
“皇上,西南干旱饥荒,已经饿殍遍野,恳请皇帝出面赈灾!”
庄承恍过神来,才记起,原来自己还是一国之君。
他回头看向江殷,江殷惜民,定是不愿意此等灾祸发生。
庄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送了江殷回屋,整饰衣冠离去。积压的政事直至深夜才勉强处理完几样紧要的,庄承回寝宫之时,已是漫天星光。
江殷却失踪了。
满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他的踪迹。
“回禀陛下,方才是那王庆公公,说是领了陛下旨意,将那奴隶带走了……“门口的侍卫嗫嚅着,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