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着凉,赶忙裹紧衣裳,与白栗一道进了屋。屋子里用来休息的土炕,原本是暖花草用的,算不上正经的床榻,尺寸也远不够两个人使用。因此白栗进来以后,便把铺盖铺在地上。
宋清澄躺在炕上,看白栗在微弱的烛火下打地铺。想到白栗之前说要将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自己去找锦衣卫套近乎,心里颇觉得过意不去,便说:“栗子,明日我一定拜托林总管,请他给我们打两张好床。”
白栗笑道:“公公你不用担心。这屋里地面很平整,又是砖砌的,睡在地上也不透凉,比杂役司可好多了。杂役司那宿舍,一间屋子要挤五六十号人,里头总是吵嚷嚷、臭烘烘的。冬天里炭火不够,夏天又热得要命。这里至少没有什么味道,又只有我和公公两个。”
宋清澄想到那畜生棚子一样的杂役司宿舍,躺下以后连翻身的余地也没有,又看着自己如今身下这张能烧火取暖的土炕,不由连连点头道:“是啊,这里可比杂役司好太多了。我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真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白栗也显得有些恍惚,小声说:“我也没想到,竟能这么快就换了差事……”
宋清澄与白栗有相似的经历,彼此又年龄相仿,宋清澄虽然没有白栗活泼,但性子也很随和。即便骤然翻身,也没有小人得志,真把白栗当奴婢使唤。因此两人相处起来,倒也十分投缘。经历了白天的事情,两位少年都相当激动,一时间也都难以入眠。
于是两人愉快地交谈起来。
宋清澄趴在床上,拱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门和一双大眼睛。为了避免更多祸事,也为了能够让家人尽早解脱,宋清澄已经决定了去皇后身边当差。想到明天全新的差事,还是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底下,宋清澄不由感到有些紧张,“栗子,这宫里的事情,你懂得比我多。明日我去娘娘千岁身边当差,有什么是我应当知晓的,你给我说说吧。”
白栗见宋清澄主动向自己求教,自然也乐得传授。他思索了一会儿,便说:“公公听过一句俗语,叫‘大树底下好乘凉’么?”
宋清澄毕竟也是读过书的,虽然知识点都差不多忘干净了,理解能力还是没问题的,闻言便点点头,说:“这是说有所依托攀附,事情才会好办吧。”
白栗谄媚地说:“公公你果然是冰雪聪明!”
宋清澄听了一愣,很想告诉白栗,冰雪聪明这个词,仿佛只用来形容女孩子。但想到自己和白栗也不怎么相熟,又在求教于他,就这么说出来,难免让白栗很没有面子,于是他还是忍住没说,只道:“所以栗子你的意思是,咱们在宫里,也要给自己找一位靠山么?”
白栗颔首道:“正是如此。公公你或许不知道,其实咱们宫里的太监,是分为南北两派的。一般的太监没得选,若籍贯是南方,便天然属于南派;若籍贯是北方,则天然属于北派。哪派的太监,便向上巴结哪派的人物。但公公你如今冉冉升起,熠熠生辉,自然不受限制。无论是加入其中的哪一派,都会很受欢迎的。”
宋清澄震惊道:“宫规不是严禁拉帮结派么?”
白栗显得很平静,“公公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从前常听带我的老公公说,无论是什么地方,人一旦多了,总会有远近亲疏。同乡之间,情谊总比旁人更深厚些。今天你帮帮我,明天我帮帮你,时间长了,彼此利益交织,也就不分你我了。”
宋清澄沉默了一会儿,说:“也是。那栗子你给我说说,南派和北派,各有哪些人物吧。”
白栗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宋清澄道:“公公你可知道,咱们宫中哪里籍贯的太监最厉害?”
宋清澄想了想,说:“太监里头最厉害的,自然是司礼监的掌印谭公公了。除了谭公公以外,御前总管林公公,也有很大权势吧?想来他们二人来自哪里,哪里籍贯的太监便应当是最厉害的了。”
白栗恭维道:“公公你果然敏锐。宫里的太监,其实来路也有好几种。公公你那样的是一种,我这种穷出身又是一众。但像咱们这两种人,要么就是难以翻身不成气候,要么人数虽多但难以团结。要说这最厉害的太监们,还要属两广、安南一带京、瑶、苗各族的战俘,与藩国朝鲜每年的进贡的贡品阉奴了。”
“这南派的太监,以司礼监掌印谭公公为首。世宗时期安南一战,掳回京人幼童,据说有一千多人,全都让他们净身入宫了。如今的谭掌印,便是当年的幼童之一。他手下的吴静春,则是湖广的苗民,正提督东厂。因此这一派,可以说是宫中最为得势的一群人了。”
“北派太监则以林汲为首,他那个干儿子韩贞吉,也一样是朝鲜来的贡品。还有想收我当干儿子的尚膳监杜监丞,他是北直隶人,和林汲他们也是一派的。虽说南派牢牢把控着司礼监,更有权势,但毕竟不像北派,每年都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进来。万岁爷不在南边兴起战事,南派权势再大,在宫中也后继无人。所以二十四衙门中大多数管事的太监,还是林汲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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