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忽然有些迟疑。
道心道心,我要看清我的道,还是要看清我的心?
【罗浮镜】
“此镜,名曰罗浮。”
“三界之上,眇眇大罗。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其寝不梦,其觉无忧。镜中一切,不过浮生一梦,切勿沉迷,切勿执着。”
“晚辈记住了。”寒彻并不认为自己会为幻象所惑。他一心求道,一路前行,经历过的幻境虚像不知凡几,怎会为一面镜子有所动摇。
镜灵见他不以为意,微微摇头不再多提。
寒彻步入镜中,眼前场景迅速变换,如漩涡般扭曲波动,待一切平静,寒彻举目四顾,突然发现自己的视角变得有些奇怪。他低头一看,一双手稚嫩短小,瘦骨伶仃。
这不是他的手。
寒彻四处打量,很快得出结论:这是凡间,且此人家徒四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他正想出门看看,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走向屋中唯一的破床,那种感觉像是这具身体还存在着另一个完整的灵魂,而他不过是个旁观者,能感受到一切真实的触感,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床上躺着一名干枯瘦小得不正常的女子,布满皱纹的面颊形同厉鬼,见到他忽然瞪大眼睛,满脸嫌恶厌憎:“滚、滚开!你这怪物怎么还不去死?……滚…恶心……”
寒彻微微皱眉,余光一扫却发现“自己”拿了把刀,十分随意地对着腕脉划了一刀,略带金色的血ye汩汩流出,滴落在那女子唇齿之间。女子嫌恶地想要躲开,却被一只瘦骨伶仃的手捏住下巴,强行将血灌了下去。
寒彻惊愕地看着腕间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划痕,以他的阅历当然明白这略带金色的血ye乃是修士最为重视的本命Jing血,床上女子神智昏乱Jing血尽枯,若非原身以血哺喂,想必她早已成为一堆枯骨。
可是这具身体的年龄看起来不过两三岁,怎么看都不应该有这样的见识,莫非是大能夺舍重修……
原身喂完血之后抬起手腕舔干净残余的血渍,腕脉的伤口迅速复原结疤。似乎人变小了感觉也格外灵敏,寒彻能感受到他割腕时的剧痛和复原时难忍的痛痒,不过这人却似毫无感觉一般转身就走。
忽然背后一痛,原身脚步一顿。身后响起不堪入耳的谩骂,噼里啪啦不少东西被那人砸过来,原身也只是毫无反应地离开这间逼仄简陋的屋子。
寒彻无意识松了口气,屋中的气氛太过压抑Yin暗,哪怕是他也觉得不适。不过,屋外的世界并不比屋内好到哪里去。
所有人看见原身都在绕道走,如避瘟疫一般。大人们窃窃私语,谈论原身克父克母,是吸人Jing血的妖孽怪物,从来不哭不笑Yin沉得像个死人,无人管教无人教导竟然还活得好好的,这样的怪物该被活活烧死;小孩们更加直接,扔石头扔臭鸡蛋,扮鬼脸骂他怪物,甚至还会设陷阱看他出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压抑的缘故,周围的色调从来都Yin沉晦暗,一切都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灰雾,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即便是洞虚期的寒彻,也觉得心中窒闷如鲠在喉。他与原身通感,那些疼痛饥饿那些痛苦折磨当然感同身受。他无数次想要将那些愚昧狠毒的大人和恶毒而不自知的孩童狠狠教训一番,将那疯疯癫癫非打即骂的所谓“母亲”丢在这里独自离开,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日复一日,寒彻几乎要忘了这只是镜中世界。
直到有一天,原身拿起刀又放下,沉默不语地看着床上枯槁腐朽,只是一息尚存的女子。那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弥留之际将一枚玉观音塞在原身手中,那玉观音太过熟悉,熟悉得令寒彻心中忽然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我还没有给你取个名字……咎,你叫容咎!……咎由自取,这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怨不得……”
紧紧握住原身手腕的五指干瘦得与骷髅骨骼一般无二,太过用力使得腕间还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尖锐的痛楚深入骨髓。
寒彻胸中一恸。
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竟然是容咎,竟然是容咎……他不该惊讶的,除了天生道体,还有什么能令一名拥有玄Yin之体的女子消耗母体,落得这般凄惨。除了天生道体,还有什么能生而知之,无人抚养无人管教也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只是……
他忽然想要看看,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的容咎,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是怨恨还是痛苦,是悲伤还是解脱。
念头一动,他突然发现自己魂魄离体,不远不近地漂浮在容咎身边,真真正正变成了旁观者。
幼时的容咎,衣着单薄破旧,瘦骨伶仃,遗传自薄奚尊与容倾倾的惊人美貌已初见端倪,只是过于瘦小细弱,又因本命Jing血损失过多而面带病容,苍白虚弱令人心怀不忍。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没有表情。虽只是小小孩童,却已如日后一般,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