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致和从来不太喜欢评价自己,这个问题总令他陷入不可自制的焦虑情绪中,最后总会以生出极度的自我厌恶而告终。
他知道别人对他赞誉有加多是因为什么:学生时期成绩优异,就读知名高校的王牌专业,体面的高学历和工作,称得上可观的收入。再加上一些可遇不可求的附加条件:不错的外表,和善的脾气,踏实的性格,年过而立就事业有成,靠自己在大城市买了房落了户。况且这样一个单身汉门第还不算高,父母不过是小县城里的中学老师,一个普通中产家庭,以上种种令他在各路相亲局里受欢迎到了炙手可热的程度,经由他母亲初步了解到情况的女性几乎都表示“想进一步接触”。
越致和不能总是拂了父母的好意,偶尔还是得尊重他们的安排见一见,然后再随便找个理由回绝。久而久之父母也明白了,他压根就没把成家的事情放在心上,转而不断地套话,问“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儿子的“行情”令他们也滋生了一些自信甚至傲慢,仿佛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女孩儿不为自家儿子倾倒。
越致和每次都在心里默默回答,我喜欢男人。
如果不是这一点,他或许也就会顺应二老的期待跟一个不美也不丑,不好也不坏,不平庸也不出众的“良家女人”在一起试试,最终目的是结婚,谈恋爱更像是为了结婚后能长久在一起而经历的适应期。
他太擅长顺应别人了,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能让所有人满意就好了,哪怕只会让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婪。但这不包括牵连、欺骗、利用无辜者,每当被饱含热烈情绪的目光注视时,他只会生出越发沉重的罪恶感,他无法爱上她们。
这一难言之隐就好像是他一直以来平凡完美人生里一根突兀的倒刺,从他青春期第一次对一个时常来向他请教学业问题的男生萌生出不可抑制的好感开始,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扎在心口难以启齿。大学时终于能彻底离开家乡,大城市里风气奔放包容,街头可以见到很多同性伴侣,入学不久,他就被同校一个条件很优秀的男生热烈追求。
本能的冲动来临时完全不遵照他的意志,他所渴望已久的新鲜空气充盈肺腑,这好像是一个宣告自由和解脱的号角,他忘记了家乡那个小镇,在三尺讲台上过了大半辈子的父母,守着传统、朴素、中规中矩的心愿——他可以成为他想成为的人了。
他几乎是谨小慎微地经营着人生中第一次来之不易的、终于能顺利进行的恋爱。对方家境富庶,儿时生活在海外,经历与他截然不同,观念开放新chao,常令越致和猝不及防,尤其是听说他在十几岁时就参与过各色灯红酒绿的成人派对,昏天黑地玩过了几场,后来又觉得实在没意思,才想这样找个固定的伴侣“好好过看看”。
越致和隐隐觉得抵触,他察觉到他的初恋情人光鲜的表象下可能是一个随心所欲的纨绔子弟,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告诉他这种人都不太靠谱。可恋爱的感觉着实让人难以自拔,他的男友不喜欢婆婆妈妈的过场,说男人之间的恋爱就是要直奔主题开门见山才够味,他们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在晚上,一起吃顿饭,然后去酒店,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年轻人积攒的躁动和血气总归得有个地方发泄,即便闹腾一晚上后还要早起去赶第一堂课,照样觉得津津有味。
越致和绝不会因为这种事向父母再要生活费,为了承担开销自己偷偷去打工,但阔少男友一掷千金惯了,也从没开口要他出钱,各种礼物价签都懒得处理,流水一样送。越致和自然也不敢用,都连同包装放在柜子里收着,怕别人指指点点。他这样子怎么看都太像被包养了。
正因为热恋太过轰轰烈烈,所以当关系冷却下来时也格外明显。
对方联络的频率开始大幅下降,找各种理由敷衍不再见面。越致和不明白是为什么,试着主动去找他,得到的回复千篇一律,说自己很忙,没空。
如果经验丰富一点,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或者说他有些预感,但不想确信,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安慰自己,千方百计打听到了对方的课程表,选中一堂公选,翘掉了自习课想去装作偶遇,正好问问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他们是恋人,有什么困难不能一起克服的呢?他暗自这么想,自我感动得太过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心跳不止,面红耳赤。
为了不错过,他去得很早,从后门悄悄走进,准备找个方便观察的位置。大阶梯教室里尚且只有零星的人,其中有几个学生坐成一排谈笑风生,嬉嬉笑笑的足够醒目,他一下就认出了被围在中央的人,总是处在群体中心,耀眼得就像发光的恒星。
“你之前不是说想找个不那么会玩的嘛,那个医学生不合你口味啦?脸还挺不错呢。”旁边一个人问道。
“是不是被学霸吊打得太厉害自卑了哈哈哈哈!”另一个人说。
“去你的!”他的男友终于发话了,却是满脸自得,“我发现了,什么傻白甜的,光外表就可以了。上床还是得浪一点的好,衣服都脱了拿乔给谁看啊?”
周围的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