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办的?”
“没怎么办,打着伞坐在屋檐下听了一夜的雨声。”
“冷么?”
“还好。”
陈孑然嘴里,还好就代表很冷。
顾茕现在的境遇已经比当初人生地不熟的陈孑然要好多了。
“睡吧。”陈孑然说。
……
顾茕房间里大部分物品都泛着chao气,第二天上午出太阳以后,陈孑然提醒她别忘了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出去晒晒,尤其是棉质品,山里shi气重,衣服被子很容易发霉,陈孑然还把自己晒被子的不锈钢晾衣杆借给了顾茕。
顾茕沉默地适应着山里艰苦的生活。
陈孑然料定她坚持不了一个星期,结果五天、十天……一个月过去了,顾茕还没走。
她似乎安于在深山里做着一份每天与垃圾堆打交道的工作,拿着微薄的工资,身上穿的也是周末下山时在大集上买的便宜货,二十五块钱一件的长T,十五块钱一条的裤子,没有版型,也不体面,但是耐脏,每天在垃圾堆里蹭得脏兮兮的,一搓就又干净了。
是的,顾茕开始自己亲手搓洗衣裳,还学着做饭,时常端出来黑乎乎的一碗,不知原材料是什么,顾茕一股脑盖在饭上,呼噜噜就扒下去。
她两腿外八形地蹲在门槛上的吃午饭,已经完全融入了山野,再看不出来原先是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她没想过要走,也没想过要和陈孑然有什么进展,安贫乐道,每天尽职于自己的一份脏臭不堪的苦活儿,只在下班时和陈孑然碰上了,不咸不淡地打声招呼。
陈孑然没课时在办公室里批改学生作业,偶尔脖子酸了转头看向窗外的Cao场,会看到顾茕戴着草帽的背影穿过Cao场,肩上还扛着一把大笤帚,动作娴熟。
要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想象得出顾茕扛扫帚的模样。
其实不难看。
她身高腿长,单手扛扫把的背影看起来竟然还很帅。
此时六年级十几个学生正在上体育课,男孩调皮,脚下踢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就啤酒瓶子当足球玩,酒瓶子撞上了Cao场凸起的石块,哐当碎了一地,为首的男孩趾高气昂地冲顾茕的背影叫嚷:“喂,扫地的,过来把这里扫扫。”
顾茕扛着扫把回头,瞥了眼那黑瘦猴Jing的小男孩,又瞥了眼地上的碎玻璃,走过去,把已经碎了的酒瓶子扫进簸箕里,大片的碎块容易扫,只是有几块小碎片,躺在在干燥的黄泥地上就是不肯进簸箕,顾茕只好弯腰去捡。
为首的男生看她蹲下来,Yin险地一笑,猝不及防掏出自己藏在身后的玻璃碎片朝顾茕脸上扔,还一边大笑,“看我怎么把这个丑八怪变得更丑!”
他自以为这是在同学面前博得喝彩的恶作剧,完全没考虑碎片万一扎进顾茕眼睛里会有什么后果,只对戏弄这个新来的怪物清洁工赶到好玩,预谋已久要整她了,想都不想就把碎片扔到顾茕脸上,陈孑然在办公室里脸色都变了,蹿起来跑到Cao场另一头,大喝:“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调皮的男生见有老师赶来,立即四散逃跑,为首的黑瘦男生在逃跑之前还不屑地看了陈孑然一眼,心想又来了一个丑八怪,嘁,不就是个破老师么,拽什么拽,这回是她,下回就是你,等着吧,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群男孩一散,陈孑然立马心焦地也蹲下去,“你怎么样?”
“没事。”顾茕冲陈孑然笑了下,把右手背到身后。
那玻璃碎片朝顾茕飞来时,她躲闪不及,情急之下用手挡了,掌心被玻璃裂口割了一道,看样子应该流血了,她不想让陈孑然看见。
“什么没事!我都看见了!”陈孑然把她背在身后的手强硬拽过来,打开,掌心鲜血淋漓,看着都害怕,“这叫没事?顾茕,你脑子被门挤傻了?”
顾茕看她急得那样,眼里的笑意都遮不住了,低下头憋着偷偷笑了一声。
这是自从她来后第一次笑。
没办法,实在是太高兴了。
“亏你还笑得出来,看样子是真傻了。”陈孑然气得拿话噎她,“明天我就把本地的电视台找来,让他们报道一下,大名鼎鼎的顾总如今变成了傻子躲在穷山沟里,被一群小学生欺负,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顾茕抬头对上陈孑然的眼睛,忽然认真了:“我没觉得可怜。”
陈孑然被她乌黑的双眼弄得发懵,胸口有点难受。
陈孑然觉得她可怜。
看到那双手以后,尤其觉得她可怜。
曾经很漂亮的一双手,温润无瑕,一个月功夫,已经粗糙、长茧,就像任何一个劳动工作者。
这双手本应该拿笔、拿书,或者用来端红酒杯,在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和人觥筹交错、往来应酬,最不应该拿的就是扫把和簸箕,这是暴殄天物。
陈孑然眼睛发红,闷闷地把顾茕拉进宿舍,替她清洗伤口,给她上药,嘱咐她不要碰水。
然后两人就那么对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