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葭第一次进陵裕都城,虽然强抑新奇,却仍被周遭热闹吸引了目光。本是倚着窗台看着楼下的彩立子,突而颈后一痛,睁眼时人已不知身在何处。
他撑身环视四周,桌椅案榻皆繁复Jing细。任葭虽然不懂家居器具,却能看出这宅子比朱家的要更为奢侈工致些。
不明所以被打晕了劫到这里,他既担心自己处境,又放心不下外头的王子胥,没半个时辰便趁机逃了两次。这府中下人不多,个个却都武艺不凡,他纵是身手脚矫健轻盈,却很快被活捉回屋中。小厮们倒也客气,一番敬茶洗漱后,又端上菜肴。言语谦逊规矩,说是请小少爷稍安勿躁,待家主归来再细细商谈。
任葭当了十三年俘虏,从来都是乡绅监工欺凌的对象,遇到这番礼遇,自是不好意思再闹,只固执问:“诸位可曾经见过纪溟涬兄?”
“见是见过,十多年前的事儿罢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任葭浑身一激灵,回头只见一人轻倚在窗边,看样子不知已来了多久。这人身着天青色对襟褂,黑眸浅面,轮廓清隽。嘴角盈着不热不冷的笑意,眼珠里的钝光裹在说不明的Yin晦之间,虽是一副好相貌,却无端让任葭心生龃龉。
“转眼间,长这么大了。”那人说道。
“您认识我?”
那人绕圈道:“还记得这儿么?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小时候?
任葭对沦为战俘前的日子几乎全部忘记了,只留下心中一个轮廓模糊的“爹爹”。
那人把他看了个透:“当然,十三年过去了,当时还是个小瞎子,估计除了爹爹,什么都不记得了罢。”
“您怎么知道我之前看不见?”任葭话一出口,又将下半句吞了回去,警惕地望了那人一眼:“敢问阁下……您是谁?”
那人朗声笑道:“果然是都不记得了。”说罢一指任葭身后床榻:“你小时便是在这儿长大的。”
任葭蓦地愣了好一阵,嘴唇后知后觉地发颤:“你是……”
“我倒不是你的爹爹。”那人敛了笑容,“我叫刘稷。论辈分…只能算是你半个义夫罢。”他的目光懒洋洋从少年脸上扫过,“我倒是知道你的爹爹在哪儿。”
听闻刘稷这名,任葭警觉地闭上嘴。一路上,纪元策与王子胥并未与他诉说太多,他却仍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些零碎消息。偶然提及刘稷时,二人表情皆是嫌恶憎恨。
刘稷却像是没注意他陡变的眼色,兀自道:“先给你讲个故事吧。三十年前鳐山之战,西汴大败,向大漳称臣归附,每年进献财宝物资,民生多艰,二国却也平安无事。彼时西汴正逢天灾,国师黎庶江大行变法之治,举国只有Jing兵五万,不及大漳二成,论贸然反攻,定是为内所不齿。兵道院廖余冰便出了主意,说是‘外敌可攘而内敌难防’,遂成立死枢处,秘密选拔了一群孤儿,当死士养着,必要的时候,便为西汴卖命。”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任葭冷冷道。
刘稷置若罔闻,继续道:“二十年前,西汴使节携一位双儿进宫。那双儿辗转几处,安顿在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身旁。二人惺惺相惜,同食共寝。彼时大漳国力兴盛,元钦皇帝刚愎自用,并不将那西汴小国放在眼中,反而致于打击廷内异党……”
刘稷懒懒撇了一眼任葭,见他怔忪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便继续道:“十五年前,太子妃产子之日,陵裕城出现了罕见的血月,因道士谗言,先皇笃信那血月之灾乃皇后不忠所致,当即赐死二皇子任羲阙。此后,西汴公主苗虞尔被册封为皇后,大漳罢边塞之卒,欲与西汴长和。”
“……”
“那时,旁侍二皇子的双儿已经有孕,无法在宫中生产,便只得寄托于宫外熟人之处……”
任葭渐渐觉出些不对劲来,脊背上一道热一道凉,脑中隐约泛起嗡鸣,那几束冷热寒光紧紧绞住脑后神经,攫起些丝丝不安。
刘稷声音潺潺:“二皇子蛰伏二年,借先皇大渐之机,起兵弑弟夺权。西汴公主苗虞尔也在即位之变中身亡。西汴逢及大漳内乱,入侵边境屠杀大漳百姓,圣上大怒,起兵攻汴……此后,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下令追缴死枢,贼人细作多数落网,只有那双儿携子不知所踪。”
任葭愣愣听着他的话,每一句都蹿过沸腾混乱的脑子,震得耳畔轰鸣,却不愿品出意思来:“你说……那双儿……”
刘稷含笑不语。
任葭心中蓦地一沉。
阿池…卢煦池…他不曾记得爹爹长相,当时,却怎么连名字也没反应过来…
几日前的事,仿佛隔了半辈子似的,任他怎么细细回想,却都只能想起监狱里的那个晚上。那个声色靡乱、水渍腥臊的夜晚。
他艰难开口:“那我爹……”
“爹爹和爹倒是不同的。与其叫爹,父皇这词倒是更为合适。”
任葭从之前的话里头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闻及此言,脸色却仍然灰红相间。他沉默着挪了挪身子,不愿意沾到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