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宗,白杏峰。春芜君洞府。
石室内。
春芜君似有所感,从打坐中倏然睁眼。只见摆在身前的凝雪玉盆中灵ye涌动,那一株木极草忽然整株草叶都簌簌颤抖起来。
一缕青烟从中飘然逸出,于空中逐渐现出人形,一身玄衣,红眸妖异,正是那茯芷岛摘了面具的那一位!此人面具之下,原来竟有着一副与春芜君仿似双生一般的面容。
春芜君见到此人,清冷神色微温,却又立即眉头轻皱:“你受伤了?”
不待对方答话,拧眉又道,“你又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应怀卿猛地飘至春芜君近前,气急败坏道,“你的好徒弟带人来端了我的窝!你竟然还责怪我做了什么!?”
春芜君微微一滞,抬手摸了摸那人凑过来的头,眸中一丝笑意轻闪而过:“他先前来求过我,我本欲和他同去。怎地,他找了哪一位帮手,竟能逼得你落荒而逃了?”
应怀卿满身的暴躁与恼火在春芜君的手掌触及他发顶时突然被掐灭了,哼了一声,恹恹道:“还不是你那红菱小师妹……”
“是她。红菱隐居东君山多年,竟也舍得出山了。”
应怀卿在春芜君身前蹲坐了下来,让搁在他脑袋上的手更为适意,对方却只是随意揉了两下便把手收了回去。
应怀卿顿时心中不满,但并不能说,只咬牙忿忿道:“李红绫这老道姑,从小就和我作对!这次来分明纯属找茬,可恨我竟然不是她对手!”说着眼珠一转,咄咄逼人地直视着春芜君,“你小师妹带着你徒弟都欺负到我头上了!你帮不帮我!?”
春芜君淡淡瞥了那人一眼:“我那徒儿不过借你一片小叶子,你当人师叔的,何必如此小气?”
应怀卿顿时气得跳脚,却是往后飘了一丈:“我就是小气!我讨厌你师妹!讨厌你徒弟!你送给我的东西,凭什么!?是我的,谁都不能碰!我要杀了他们两个!!”说到最后,一双暗红的眼眸竟然变得如被血色染透一般,Yin气煞煞,凶戻无比。
春芜君眼见这人随意又动了杀心,神色顿时一凛,沉声道:“怀卿!”
应怀卿却更加忿恨了,一双红眸Yin鸷非常,紧盯着春芜君道:“你不是修了无情道么?为什么还会关心你徒弟?为什么都不过问我的伤势!你的无情道,难道是只针对于我的无情道!?”
春芜君闻言不禁扶额,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和缓了脸色,朝那人温言道:“过来。”
应怀卿瞟了一眼,又扭头向另一边,哼了一声:“你叫我去,我就去?我偏不!”
春芜君微微一笑:“怀卿,快过来。”
应怀卿只觉得被那人带笑地一声轻唤,震得心一颤。如果他有实体,此时恐怕便要脸红心跳起来。幸而他没有。
别别扭扭地飘到春芜君面前,方站定,又听那人道:“坐下,低头。”
不知不觉依言坐了下来,然后——便被摸了头。暖玉般的手指摩挲过他的头皮,穿过他的发间,缓缓往下捋,一遍又一遍。
应怀卿愣住了。多少年了,自从他修出魂体之身,这个人便再没有对他有过任何亲密举止。何况后来这人踏上无情道,更是对他连一个好脸色都难有。如今被这人温言软语,和颜悦色地摸了头,他竟然觉得眼睛一酸。
幸而魂体是没有眼泪的。不然他岂非还要在这人面前丢脸?
应怀卿任由那人一遍遍抚摸他头发,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飞向他二人的小时候。
刚出生时,因为慕容佩珍那一掌,他神魂虚弱到几乎随时会消散,便是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双生哥哥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让他住进了他的识海之中,以他自己当时同样微薄的魂力蕴养他,供他安眠,助他休养。
他在这个人的身体中沉睡了五年,方才恢复意识。以致于父母亲人皆以为他早在胎中便夭折了。只有他的双生哥哥方才知晓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始终呵护着他。
二人共用一体,这人竟也从未担忧过是否会被他夺舍。甚至还经常主动让出身体的控制权,就为了让他实实在在地尝一尝何谓酸甜苦辣。
他天生嗜辣,这个人却喜清淡。他每次占了这人的身体大口吃辣,胡吃海塞,吃到一半便突然退回识海,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人接管了身体,瞬间红了眼圈,泛出泪光——但这人从不怪他,只径自静静喝水,然后在识海中对他笑:“今天玩得开心吗?”
他想说开心,但又并不觉得真正开心。
“要是我有身体就好了。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玩呀。”
“别担心,会有的。这个就交给我来想办法吧!”
识海之中,一大一小两团意识挤挤挨挨地蹭在一处,亲密无间。
——他竟又觉得,没有身体,似乎也很好?
他生来没有名字。但是他知道他的哥哥叫做“应念君”。
哥哥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连名字都比别人的好听。可是他并不知道“念君”是什么意思。